第5章

  董則成最終惆悵地走了。


  他和池嘉讓認識這麽多年,知道池嘉讓雖然話少,但從來都不騙人。


  既然池哥都說這小美女脾氣不好駕馭不了,那他還是回頭告訴自己班裏那幫兄弟,都死了這條心吧。


  董則成一走,池嘉讓又趴下開始補覺。


  每天晚上,他都要從寢室偷偷溜出來打遊戲。遊戲這玩意兒就是這樣,就算你有多麽高的天賦,不每天堅持訓練保持手感,就立刻會泯然眾人。


  這麽多年,他早就練就了【無論在多麽吵多麽不舒服的環境裏都能睡著】的本事。


  然而,今天也不知道怎麽的,都過去五分鍾了,他卻還沒睡著。


  莫名其妙的,他又想到了剛才董則成的話。


  ——“我在食堂看到過她一次,確實好漂亮的啊!雖然長得沒那麽高吧,但是女孩子就是要嬌嬌小小啊!而且看她和朋友說話笑起來的那個樣子,確實感覺很可愛啊。”


  漂亮。


  嬌小。


  可愛。


  這三個詞,用在明杳身上?

  池嘉讓撐起身子坐了起來,懶懶地笑了一聲。


  這小刺蝟倒是挺能偽裝的。


  這麽一折騰,睡意消散全無。池嘉讓看了一眼時間,從課桌肚子裏隨便翻出一張試卷,自開學以來史無前例地,第一次做了作業。


  明杳抱著一大疊數學試卷進教室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破天荒的場景。


  她有些訝異,甚至還下意識地扭頭去看了一眼走廊外。


  夕照的太陽沒有意外,還是掛在西邊的高架橋上。


  池嘉讓竟然在做作業?

  瘋了嗎?

  這段時間,明杳催池嘉讓交作業催得心累,都到了絕望的地步。


  連拖堂李天王都說算了,池嘉讓隻要自己考慮好就行,不用管他——所以,明杳壓根都沒想到,有這麽一天,池嘉讓竟然會主動做作業。


  似乎是感應到她驚奇的目光,少年手裏的筆尖一頓,隨後遙遙看了過來。


  目光未撞及的前半秒,明杳反應迅速,若無其事地移開了目光。


  然而,她的眼角餘光依然捕捉到了一抹略帶玩味的笑。


  少年似乎發現了她剛才的凝視,好整以暇地看了自己一眼,也毫不避諱,手裏吊兒郎當地轉著筆,一副“你承認吧你剛才就是在偷看老子”的大爺樣。


  明杳深吸一口氣,不打算再理他。


  還沒上課,所以班裏的同學都還沒到齊。不過,看到明杳手裏捧著的那疊試卷,所有人都激動地圍了上來。


  “摸底考出成績啦?!”


  “課代表我幾分啊?我及格了吧?”


  “啊啊啊啊好緊張好緊張好緊張!明杳我也來幫你發試卷吧!”


  “這次平均分多少?保佑我上平均分嗚嗚嗚嗚!”


  明杳被圍在中間,有些無從招架。


  畢竟是上高中以來第一次考試,所有人都對這場考試抱有前所未有的期待和敬畏。


  經過一個暑假,有人希望一戰成名,有人隻求不會掉隊。


  “慢點慢點……一個一個來。”明杳的腦袋被吵得嗡嗡作響,“試卷我一個個發到座位上,平均分的話李老師待會兒會公布的,我就先不說了。”


  “哎呀,課代表你這就不夠意思了。”說話的男生是個小胖子,叫邵遊,此刻正捧著一包薯片吃得津津有味,說話也含混不清,“你明明知道平均分的嘛,就和我們透露一下嘛?幹嘛還吊著我們啦。”


  “對呀對呀。”另一個叫江昊昊的男生也附和,上前想把明杳懷中的試卷接過來,“別吊著我們胃口唄。試卷我幫你發,你就別辛苦了。”


  明杳猝不及防,手裏的試卷被江昊昊搶了過去。


  最上麵一張試卷,恰好是莊以凝的。江昊昊和邵遊看到她的分數,立刻大聲地叫了起來。


  “哎呀!莊以凝這次隻考了這麽點分呀!這次考試題有這麽難嗎?我覺得也沒有這麽誇張吧!”


  “喂!”明杳的臉色一下子沉了下來,想把試卷奪過來,“沒必要這樣說其他同學吧?管好自己的事就行。”


  明杳的語氣強硬,當著這麽多人的麵,江昊昊和邵遊有些下不來台。


  這個年紀的少年自尊心最強,明知自己做得不太好,還要梗著脖子反駁:“這麽凶幹嘛,我說的是實話嘛!”


  邊說著,江昊昊還邊往下翻:“你看,大家的分數都比她高嘛!莊以凝不會是全班最低分吧?那她數學真的有點差哎!”


  明杳麵色沉凝:“給我。”


  “不給不給就不給。”江昊昊做了個鬼臉,嬉皮笑臉道,“課代表你辛苦了,我幫你來發試卷吧。”


  明杳:“你給不給我。”


  “不給!”


  “你不給是吧。”明杳忍無可忍,看著還亮著的電腦屏幕,冷笑,“剛才有誰玩了電腦,不用我說吧?”


  剛才還圍著電腦笑得開心的江昊昊:“……”


  “你也清楚校規,偷玩電腦被老師知道的的話,會直接叫家長來談話。”明杳斜睨江昊昊,聲音裏的威脅意思很明顯,“所以,你給不給我試卷?”


  李老師剛才叫明杳親自發試卷,也就是這個意思。


  這個年紀的男生其實心思也不算壞,但就是太皮了,從來都沒個輕重,不知道自己的行為會給別人帶來多大的傷害,也從來不會為別人敏感的心考慮考慮。


  幸好莊以凝現在還沒來教室,否則被她聽到了江昊昊的嘲笑,還不知道要難過幾天。


  江昊昊躊躇了一會兒。自尊心和恐懼心在做著激烈的鬥爭。


  兩人僵持不下。


  明杳正想再緊逼一步,卻聽見身後有人不耐煩地冷笑了一聲,聲音微啞,帶著一夜未眠的濃濃困意。


  “有完沒完?”少年的聲音清透,桀驁裏裹挾幾分青澀的質感,“吵死了。”


  明杳愣了一下,扭頭看過去。


  明明池嘉讓剛才還在做作業,現在卻一臉困倦地撐著半邊臉,懶懶散散地靠在桌上,滿臉寫著“你們吵到老子睡覺了”的煩躁。


  江昊昊也看了過去。


  見是池哥發話,他也不敢再和明杳扯嘴皮子了。


  江昊昊動作麻利,把試卷塞回明杳懷裏,還不忘低聲賠罪:“對不起課代表,我錯了我錯了。”


  明杳的目光從池嘉讓身上移了回來。


  她緊抿著唇,沒再說什麽,麵無表情地開始發試卷。


  ……


  試卷發到池嘉讓的時候,少年正靠在椅背上,手裏漫不經心地轉著筆,一隻腳懶懶伸著,橫穿整個過道。


  平時明杳經過,都會在心裏罵他一句沒素質——但今天,出乎意料地,她沒有在心裏罵他。


  再看到池嘉讓的那張滿分試卷時,明杳似乎也沒那麽心緒難平了。


  她將試卷在池嘉讓桌上放好,走出兩步之後,還是再次轉頭過來,低聲開口。


  “謝謝你。”


  池嘉讓挑眉看她,沒說話,眼裏的興味卻顯而易見。


  似乎是在等著她的下文。


  明杳猶豫了一下,以為他是沒明白自己的意思,又補充道:“謝謝你剛才幫我解圍。”


  雖然態度不那麽好嘛,但是明杳還是能理解池嘉讓的用意的。


  沒想到,池嘉讓皺了皺眉,從喉口溢出一聲嗤笑,緩緩開口:“就這?”


  “?”明杳無語,“那你還想怎麽樣。”


  池嘉讓沉吟片刻,先是沒說話,隨後他抬了抬桌蓋,隨手從桌肚裏拿出一張紙條。


  明杳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等那張紙條遞到自己手裏的時候,她才後知後覺地發現——


  靠,所以池嘉讓當時表現得那麽臭屁,但他還是保留了她寫的賭約?!

  她特麽還以為池嘉讓早就忘了這件事呢!!!


  明杳怔愣三秒,鎮定開口:“你想怎麽樣。”


  池嘉讓倒是幹脆利落:“你幾分?”


  “……99。”明杳將紙條揉進掌心,滿臉大義凜然,“沒比過你,我願賭服輸。”


  池嘉讓輕輕笑了一下,垂眼看向指間轉動的筆。


  “所以我可以提要求對吧。”


  “……嗯。”


  池嘉讓頓了頓,語氣裏透露出幾分仁慈:“給我送一個月早飯。”


  “?”明杳愣了一下,“去哪裏送早飯?”


  池嘉讓報了一個教室門牌號。


  明杳知道那個教室。那是一個英語小教室,就在隔壁樓。


  她皺了皺眉,很是疑惑:“早上你在英語小教室幹嘛,背課文啊?”


  池嘉讓抬眼看她,“你是傻逼嗎”的意思表達得很清晰。


  明杳足足花了一分鍾才反應過來,壓低聲音驚歎:“……你晚上都在英語小教室裏玩電腦?所以你每天才總是這麽困?!”


  池嘉讓:“。”


  “……”明杳被他理所當然的態度堵得一時語塞,半天才接上一句,“……那早飯的錢誰出?”


  池嘉讓有些不耐煩地擰了下眉頭:“你說呢。”


  明杳張了張口,還試圖掙紮一下,想了想還是閉嘴。


  ……算了,這賭約還是她主動提出的,願賭服輸吧。


  第二天,明杳比往常早起了十五分鍾,宿舍剛開門就出發去食堂了。


  臨走前,莊以凝才剛剛起床,揉著眼睛在床上叫住她:“杳杳,你今天怎麽走得這麽早啊?”


  “我有點事。”明杳急著走,言簡意賅,“我和別人約好了,先去吃飯了,回頭和你說。”


  陳書韻也剛起床,在一旁開玩笑:“杳杳是要提前去教室學習吧?學霸果然和我們不一樣呢。”


  “哎不是的。”明杳想了想還是停了下來,語速飛快,“你們還記得我和池嘉讓打了那個賭吧?我不是比他低一分嗎,所以現在我要給他送一個月的早飯而已。”


  “一個月的早飯?!”莊以凝驚歎,“他真的是壓榨你哎。”


  “就是啊。”明杳有些苦惱地點了點頭,歎了口氣,“但願賭服輸吧,誰讓我自己多事。”


  她把宿舍的門開開,正要往外走,卻聽見莊以凝在身後又是一聲驚呼。


  “等下!杳杳!”莊以凝興奮地爬到床頭,趴著問她,“你昨天和池嘉讓說賭約的時候,你和他說了幾句話?!”


  “?”明杳沒明白莊以凝的意思,“這很重要嗎?”


  “重要啊!”莊以凝激動地手舞足蹈,“你忘了剛開學那天你和我說的話了嗎?!”


  “什麽?”


  “你說如果有哪天你和池嘉讓說了十句話,那一定是因為你深深地喜歡上了他,所以要和他表白!你看,我可都記得清清楚楚呢!”


  “我他媽……”明杳忍不住說了一句髒話,“莊以凝,你能不能閉嘴。”


  陳書韻早在一旁咯咯咯地笑開了:“杳杳,你還說過這樣的話呀?不過說真的,池嘉讓長得又帥成績又好,喜歡他的女生確實很多啦,你要是喜歡他,也是正常。”


  “我喜歡那個臭屁大爺?”明杳想了一下這種可能性,當場翻了一個白眼,“行了莊以凝你別天天誹謗我了,我走了886。”


  話音剛落,明杳就把宿舍門重重合上,戴上了耳機。


  耳機裏,傑倫《煙花易冷》的前奏響起,正好蓋住了莊以凝最後的一句話。


  六點四十五,大部分學生才剛剛起床。教學樓還是空空蕩蕩,一個人影都沒有。


  明杳走到池嘉讓告訴她的那個教室門口,輕輕敲了敲門。


  從門上的一小片長方形玻璃看進去,整個小教室的窗簾拉得很緊,一片漆黑。什麽都看不清。


  沒人開門。


  明杳又敲了敲門。


  很快,小教室的窗戶就被打開了。


  池嘉讓惺忪著一雙睡眼靠在窗邊:“喂,別敲了。”


  少年的嗓音微微沙啞,初晨的空氣靜謐空寂,這幾分磁性顯得有些勾人。


  明杳摘下耳機,轉頭看過去。


  朝霞微熹,從走廊外斜斜照了進來,溫柔地落在少年的發絲,鍍上一層柔和的光,映出他淩亂劉海下,那一弧高挺的鼻梁。


  明杳也是這時候才發現,池嘉讓覺得困的時候,眼角是微微下垂的。


  他的單眼皮看起來有一點無辜,看上去格外幹淨,少年感十足。


  她也不知道自己愣了多久。


  久到少年終於有些不耐煩地開口:“飯呢。”


  微妙氣氛瞬間被打破。


  明杳抬了抬右手。掌心握著一個打包好的飯團。


  池嘉讓看了一眼,側開身子:“進來吧。”


  “……?”明杳有些不解,“你不給我開門?”


  “開什麽門?”池嘉讓似乎想到什麽,倏爾又狡黠地笑了一下,看向明杳,露出右唇角若隱若現的酒窩,“你不會腿太短了,窗戶爬不進來吧。”


  明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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