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二章 善惡之間
汴京城外，香火已燃數百年的慈恩寺內依舊寂靜如初，作為汴京周邊赫赫有名的古刹，慈恩寺與其他香火旺盛的寺院相比，來此拜佛的信男善女人數卻並不很多，即便是初一、十五，人數也不會有太多的變化。
但這並不妨礙慈恩寺的名聲在外，隻不過慈恩寺所供奉的神佛並不為世人所熟知，尤其是對於一心或求財、或求佑、或求子的香客而言，來到慈恩寺並沒有什麽神佛能夠了了自己的心願的，這也就使得即便慈恩寺被封為皇家供院，除了平日裏遊玩的人，並沒有太多的香客來擾，這也就使得慈恩寺少了一份香火味，而多了一份了然的佛境。
慈恩寺供奉的乃是大宋開國戰死的軍將，甚至前朝一些受人敬仰的名士也供奉與此，因此這也是聲名在外、香火稀少的重要原因，畢竟相對於流傳前年的佛主，此處所供奉的似乎少了一份神力，不過這也不妨礙一些人對此處的別有興趣。
前往山頂寺院的石板路上，璟王趙允正獨自向上，不遠處芮清則默默的跟隨著，昨夜剛剛將崔素押進監牢後，璟王便回到府邸去，卻翻來覆去，心神不寧。
折騰了沒一會，天便已經大亮，所幸便一身簡裝前往慈恩寺，隨從隻打了芮清一人。
芮清輕輕的打了一個哈欠，眼圈四周一片烏黑，雖然平日裏為保璟王周全，芮清也並沒有怎麽睡好，但今日卻不知為何，自家主子一大清早便驅馬前往慈恩寺。而且看神情，又是一幅心事重重的樣子，不知道心裏到底在想些什麽。
作為從小便陪伴璟王身邊的芮清而言，雖然二人之間有著主仆關係，但畢竟打小的陪伴，尤其是身在皇宮之中，璟王並沒有多少真正能夠交心的朋友，這也就使得對於打小的玩伴，璟王的防範之心會少了很多。尤其是曆經幾番生死之後，芮清與璟王之間的關係，早已超脫了簡單的主仆關係，因此在很多時候，璟王的一言一行在芮清看來都是了然於心的。
但不知為何，最近這段時間，璟王總是一幅心事重重的樣子，甚至有時候在和芮清聊天時，也是一幅心不在焉的樣子。尤其是這連環殺人案出現之後，璟王的心情更是變幻不斷，常常一個人看著遠處沉思。
這份景象，哪怕是身處皇權之爭時，也並未見到璟王有這等表情，對此芮清更是愈發的難以了解。
看著不遠處踏著青石板莫不做聲的璟王，芮清無奈的搖了搖頭，心中卻暗暗的提起了精神，如鷹般淩冽的目光掃視著周邊的一切。
青山薄霧，尤其是山路廖無一人，給人的身心以無盡的洗滌，即便是芮清這樣的粗人，也感覺到從內心中所延伸出來的一絲舒
適。
沒走一會，便見一座牌坊在霧氣中隱隱出現，一位六七十歲的僧人站在牌坊之下，雙手合掌道：“貧僧見過璟王殿下！”
璟王抬頭，輕帶微笑道：“大師叨擾，小王今日造訪，擾了大師修行！”
慈明滿臉笑容的將璟王迎上中台，合掌還禮道：“殿下抬讓，貧僧何德何能擔得起殿下的這番器重，隻不過多活幾年，有些事情看得淡一些罷了。”
璟王笑道：“大師謙讓了，父皇早就說過著大宋通曉佛道之人寥寥，大師便是一人，隻不過小王向來缺少佛性，聽了這些年，也沒有悟出個所以然。”
芮清站在一旁，聽著二人相互的奉承，心中暗暗覺得好笑，自家主人嘴裏都是對著慈恩寺老方丈的讚譽之詞，私下裏卻是佛經看不到兩頁便覺得頭疼的主。
但不知道為何，璟王似乎對慈恩寺卻別有興趣，平日裏隻要能有機會，總是會到這慈恩寺來清修幾日，倒是其他皇子公主所熱衷的幾個名山古刹，璟王卻似乎沒有什麽興趣。
問起原因，璟王卻都是隨意說道：“那邊人少啊，待的舒服些，人太多了，反而鬧騰。”
對於這個結果，芮清並不覺得有何不妥，畢竟自家主子素來是喜靜，隻不過類似慈恩寺這般清雅的古刹並不少見，但璟王卻隻對此處獨愛，思來想去都沒有個結果。
尤其是璟王與慈明老和尚之間的關係，更是讓芮清不解，不管如何奉承，即便是自己這樣的，都能看得清楚彼此的言不由衷，但每一次二人見麵，都要費力的吹捧一下彼此，哪怕吹捧的讓對方都感覺到了假，但卻沒有人來挑破。
看著不遠處還在相互吹捧的二人，芮清無奈的搖了搖頭，索性找了一處遮風的地方小憩了起來，按照二人平日的習慣，這沒有一炷香的時間，二人是說不完話的，鬼曉得如此虛假的對話，兩個人怎麽能持續的那麽長時間。
這邊，璟王與慈明二人已經在石桌前坐下，石桌上早已放了一壺清茶，不過貌似放了時間不長，清茶的香味並未完全泡開，反而多了一縷苦澀。
璟王輕抿一口道：“大師，今日有事叨擾，還希望大師能夠為小王解惑。”
相識多年，慈明很少見過璟王如此的一本正經，若是真正的想來，除了那幾次遇到宮中大事時，璟王一本正經的向自己請教外，便再也沒有見到過璟王有如此深情，畢竟絕大多數的時間，二人之間的對話都是無聊多於有事。
不過，對此慈明卻並未覺得有何不妥，畢竟以璟王如此的身份，有些事情說與自己反而會給自己帶來麻煩，無事往往比有事要好。
但對於璟王而言，有些
事情又必須要跳脫出來，才能想的明白，而慈恩寺便是這等最為合適的地方。
因此，在很多次看似無聊的對話背後，慈明都在用二人都懂的方式，來替璟王提供一些自己的建議，但卻絲毫不去了解這無聊背後究竟存在何等朝廷大事，而這是這些年，璟王與慈明之間所達到的默契。
但今日，璟王卻開題便向自己請教，慈明心中有些異樣，想來應該是發生了一些大事，否則以璟王的性子，斷然不會破了二人之間的默契。
璟王的話已說完，慈明卻並未立即搭話，而是端起茶杯為璟王再續一杯，這才緩緩道：“殿下，請說，貧僧定盡我所能。”
璟王卻笑笑道：“大師不必多慮，小王此時來到慈恩寺，並不是有什麽難事想要大師解惑，隻是有一些事情，並不是想的明白，因此還想請大師提點。”
慈明點點頭，並不說話，隻是示意璟王盡可說來。
璟王深吸一口氣，又看了看漸漸散開的雲霧道：“大師，曾聽過您所言，與惡人相勸時，需要其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說到此，璟王有意的停頓了一下，待對麵的慈明投來繼續的目光後，這才接著說道：“那為何向善之人，卻又需曆經九九八十一難，方可成佛呢？若是如此，是不是意味著向惡比向善要更容易成佛呢？”
慈明有些驚詫，不知道為何今日璟王會想自己問起如此的問題，尤其是對於身處皇家的璟王而已，也許向善便意味著危險，因此在進宮與皇上論佛時，慈明並不會就善惡開題。
但今日，璟王卻以此來向自己詢問，以自己對璟王的了解，此皇子天資聰明，對於自己身處的地位與未來，更是了然，且有一種心懷天下的大任，但卻並不拘泥於什麽是善，什麽是惡這樣的問題之上。因此，今日所問，必然背後有著他想知道的疑惑。
若是如此，隻希望自己的回答能為這位皇子提供一下參考吧。
慈明整理了思緒，這才說道：“殿下所說的佛，並非是同一佛，若是說著立地成佛，在佛家看來，此佛乃是覺悟之說，也就是說為惡之人，在放刀的那一刻，他便已然覺悟了。為惡之人，能被稱之為惡，隻因其一生經曆了貪嗔癡，屠刀放下之時，便已有了佛性，若是從此一說，棄惡從善便為佛，其中所經曆的苦難，又何嚐不止八十一難！”
說完，慈明便又端起茶杯為對麵默不作聲的璟王小續一杯。
璟王卻一語不發，端起早已涼透了的清茶，輕抿一口。
二人的默不作聲，讓在一旁小憩的芮清警惕的睜開眼睛，但見二人如石像般坐定，芮清不禁輕聲道：“殿下，
沒事吧？”
聽到芮清的喊話，璟王轉過頭，麵容淡定的看了一眼芮清道：“無事，隻是在於大師閑聊，再待一會便要回去，待會你去寺裏取些檀香回去。”
芮清應了一聲，便閃身向山頂的寺廟奔去。
見芮清的身影消失在山頂的雲霧之中，慈明這才又說道：“貧僧不知道殿下到底是為何事，但貧僧覺得，為君者，善惡本無界，隻在於局勢而為。若有需要，盡可以網開一麵。”
“網開一麵？”璟王口中喃喃道，想了下，又望向慈明道：“網開一麵，是為放出去，還是放進來？”
慈明微微一笑，合掌道：“唯殿下心意而為！”
聽到慈明的話，璟王突然哈哈大笑道：“你個老和尚，說來說去都是與你無關，你倒幹淨。”
“殿下英明！”看著一臉笑意的璟王，慈明也恢複了平日的模樣。
雲霧盡散，掩映其中的慈恩寺露出真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