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不必背負
這是一場天昏地暗的惡戰。
楊澈感覺自己肢體早已麻木，站立不住，拚著最後一絲力氣，打倒了眼前的最後一名敵人。
隨後他整個人也倒在地上，仰麵躺著，大口喘著粗氣。
他看向稍遠處的陸昭淩，視線有些模糊，隻能看到陸昭淩定定地站著，手中仍舊緊握著那把軟劍。
她身邊圍滿了惡徒的屍體。
陸昭淩垂頭看著腳下。
她木著一張臉，眼神中已沒有了絲毫的神彩，隻有沉沉的死氣。
她腳下的土地已被鮮血浸透了，她身上也沾滿了黏膩腥臭的血汙。
這群惡徒少說有五十幾人，其中至少半數死在了陸昭淩劍下。
此時整個村子裏，已沒有能動的惡徒了。
陸昭淩仍舊緊繃著身子，定定地看著這一地的屍體。
沈鳳九上前一步，伸手握住陸昭淩執劍的手。
“可放下了。”沈鳳九輕聲道。
“放下什麽？”陸昭淩的聲音十分僵硬，還有些呆滯。
“殺念。”沈鳳九將陸昭淩手中的軟劍輕輕奪走。
“殺……念……”陸昭淩喃喃自語，茫然地看向沈鳳九，“放下這把劍……就可放下殺念麽？”
“需要用時不必猶豫，了結之後亦無需背負。”沈鳳九一雙桃花眼直直地盯著陸昭淩，話語中似蘊含著安定人心的力量，將陸昭淩躁動的心漸漸撫平。
“無需……背負……”陸昭淩喃喃地重複著，頭腦開始變得混沌、發沉。
“安睡吧。”沈鳳九伸手覆在陸昭淩額頭，她感到一陣舒緩的溫熱。
好累……
陸昭淩意識漸漸模糊，緩緩閉上雙眼，身體軟軟地倒下去。
沈鳳九伸手將陸昭淩攬進懷中。
陸昭淩這一覺睡得很沉，無夢。
再醒來時，她聽到篝火燃燒木柴發出“劈啪”的脆響。
她感到渾身酸痛，像被人拎著摔在地上幾百次。
“嘶哈……”她吸了一口涼氣，皺著眉頭睜開眼。
映入眼簾的是一間樸素的木屋。
陸昭淩躺在一張簡單的木床上，床邊趴著熟睡的安年。
屋子中間燃著一堆篝火，沈鳳九坐在一旁。
她又將視線來回轉了轉，看到另一側還有一張木床，楊澈正躺在上麵，看樣子還在睡著。
這是怎麽回事……？
陸昭淩頭腦尚有些發昏，記憶也有些混亂。
“你醒了。”沈鳳九起身來到床邊，將水囊遞給陸昭淩。
陸昭淩忍著酸痛坐起來，喝了兩口水。
清冽的感覺滑進喉嚨，心中舒暢許多，頭腦也清醒了些。
她漸漸回想起早上發生的事。
沈鳳九看著神情逐漸沉重的陸昭淩，沒有說話。
陸昭淩呆呆地坐了一會兒。
“他們……都……死了麽？”她開口向沈鳳九問道。
“村民還活著幾個，匪徒死了半數。”沈鳳九道。
“剩下的呢？”
“在外麵。”
“我想去看看。”
“好。”
陸昭淩下了床，才發現自己身上已換了幹淨的外衣。
她看一眼沈鳳九，沒有作聲。
兩人出了這間木屋，來到村中。
仍舊活著的匪徒大部分也都不省人事了，隻餘下不到十人尚且意識清醒。他們都被關在一間馬房中，牢牢地捆在一起。
見陸昭淩來了，有人明顯打個哆嗦，眼神中充滿驚恐。
陸昭淩看著慌亂的匪徒，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向他的脖頸，在他跳動的脈搏上遊走。
鋒利的軟劍劃過柔軟的喉嚨，切開血管，那樣的手感，如同劃開一匹光滑的綢緞……
陸昭淩心中泛起一股異樣的感覺。
被陸昭淩盯住的匪徒嚇得不停往後躲，雙腳拚命地蹭著地麵。
沈鳳九在一旁握住陸昭淩的手。
溫熱的觸感包裹住她，她才猛然意識到自己方才心在狂跳。
陸昭淩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胸中漸漸平複。
她掃了幾眼馬房中的匪徒。
大部分是西域人，有少數幾個安平人夾雜其中。
她想起昨日福安鄉裏的村民見到她時驚慌的樣子，想來就是在怕這些西域匪徒吧。
“你們在這一帶多久了？”陸昭淩開口問道。
“不到半年。”其中一人很快回答道。
“半年……一直在這附近燒殺劫掠麽？”
一陣沉默。沒有人敢開口回答。
“你們屠殺了幾個村子？”陸昭淩又問。
仍舊無人回答。
“我猜，是因為福安鄉裏臨近官道，才能苟活至今。你們這群無法無天之人已膽敢來到此處，想必附近的其他村落早已被你們屠戮過了。”
陸昭淩語氣平緩，但屋中的匪徒全都噤若寒蟬，不敢出聲。
“你們即便是要劫掠物資，也不必將人趕盡殺絕。為何要屠殺村民？”
無人應聲。
陸昭淩靜待片刻，突然一手揪住其中一人的衣領，神情冷厲地俯視著他：“說。”
被她揪住的是個西域人，那人有些恐懼地看著陸昭淩，抽了兩口氣，微顫著說道：“我們大部分是西南渴石國人，因為安平西征，既不能回到故鄉，又在安平受人欺侮，生計也難以維持，所以跟著大哥做了山匪。”
“山匪劫財，也知道留人一條生路。我在問你，為何屠殺村民？”
那人哆嗦半天說不出話，倒是他身旁另一人顯得有骨氣些，粗聲粗氣地吼了一句：“既然交戰，安平就是敵國！殺就殺了！老子要將這群卑鄙的安平人全都殺光！”這人麵目猙獰，凶狠地瞪著陸昭淩。
陸昭淩看向他，鬆開手，來到他麵前。
“看什麽看！老子今天落在你手上，要殺要剮隨你的便！少在這裏廢話！”這人梗著脖子說完，還衝陸昭淩啐了一口。
“你在敵國屠殺無辜的百姓，這就是你的本事、你的骨氣？”陸昭淩冷笑道。
“呸！老子的骨氣？老子的媳婦和娃興許早在家裏叫安平的那幫畜生殺了！老子憑什麽不能殺他們的人？！”
“你們大哥是誰？”陸昭淩不想繼續理會這個不停叫囂的野人廢物，又轉向前一個人問道。
誰知這人不依不饒，繼續叫嚷道：“臭娘們，別以為你抓了我們就能打敗大哥！你這樣的賣國賊，不配知道大哥的名號！安平人的走狗，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