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放紙鳶的少年
第二一大早,在西宮門成功會合的三人上了李珠兒準備好的兩匹馬——陸昭淩一匹,李珠兒和白珩同乘一匹——便在尚未亮起的色裏來到了鐵匠鋪。
早已等在門口的牛大和牛二揮舞著胳膊迎接他們的老大,就差一手一串彩旗了。當看見老大身後還跟著兩人時,兄弟兩人頓時有點泄氣。不過礙於老大的威嚴,兩人隻是互相交換了一下哀憐的眼神,並沒有話。
“昨忘了,今多了兩個蹭飯的。”陸昭淩把韁繩交到牛大手裏,有些歉意地。
“哦?有好吃的?”白珩十分感興趣地帶著李珠兒湊了上來,牛大則是一臉不高興地讓牛二接過了李珠兒的韁繩,板著臉有些甕聲甕氣地:“有有有,都有都有。”完就跟牛二牽著馬進了院子。
“今有什麽好玩的?”白珩一點也沒在意牛大的態度,躍躍欲試地問道。
“別著急,吃了飯還要練功幹活,大清早的也沒地方可玩。”陸昭淩完,也跟著進了院子。
白珩倒也沒太失望,能出宮他就已經很滿足了。一夜過去熱情消退的李珠兒此時有些興致缺缺的樣子,可能還困著,看上去很沒精神,直到她聞到那股肉湯的香味。
“這是什麽?”這味道十分香濃,顯然勾起了她的食欲。
“牛叔的肉粥,京陽一絕。”陸昭淩得意地。
“聞起來好香啊!”白珩也深深嗅了一口,忍不住誇道。
“哈哈哈——”端著大鍋肉粥進來的是一個魁梧的中年大漢,皮膚黝黑身材健壯,笑容也是底氣十足,十分爽朗,“粗茶淡飯,就這點能耐。”
“胡!牛叔的肉粥放在全安平國裏都是數一數二的棒!”陸昭淩全心全意地著誇讚的話,口水已經快要流出來了。
“數你嘴甜!”牛叔樂嗬嗬地著,把鍋放在了大桌上,拿碗盛了起來,“我家老婆子走的早,這倆兔崽子生的是糙命,偏偏學人家公子姐們挑食,逼得我這個粗漢子也學會點兒手藝。”他絮絮叨叨地著,陸昭淩在一邊跟著“嗬嗬”直笑。
“好了,肉沒多少,剛才臨了又加了點米,湊和吃吧。”
“謝謝牛叔!”陸昭淩著,端起碗便吃了起來。
“牛叔不吃嗎?”白珩看牛叔轉身要走,便問道。
“我不愛吃這個,去街上買幾個包子。”牛叔擺擺手,轉身出了門。
李珠兒也沒客氣,迫不及待地和牛大牛二一起圍坐在大桌前吃起了粥,隻有白珩還有些躊躇的樣子,坐下後又忍不住問了一句:“是不是我們來了,牛叔才沒粥吃了?”
“你就吃吧,我爹吃粥吃不飽的,他一直都愛吃對麵老趙家的包子。”牛大不耐煩地催了一句,白珩才終於心安理得地端起了碗。
陸昭淩首先吃完了自己的粥,她心滿意足地舔著嘴唇,看著還在狼吞虎咽的牛大牛二,還有吃相同樣不怎麽雅觀的白珩和李珠兒,忽然笑出了聲。
李珠兒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一邊吃一邊含含糊糊地問了一句:“怎麽了?”陸昭淩隻是搖了搖頭。
昨還是錦衣玉帶的白珩此時穿著牛大的粗布衣服,和普通百姓家的男孩一樣束發成髻,嬌蠻跋扈的李珠兒也穿著一身大約是從家丁手裏要來的衣服,從不符合她身材的寬大袖子裏露出一截蔥白細瘦的手臂,竟讓陸昭淩覺得有些可愛。
陸昭淩的家鄉琉國,傳開國的國君是個真正的西域馬賊,不知什麽原因——據無法考證的消息傳言,是挖到了某個富貴帝王的陵墓——富足起來,這個擁有遠大抱負不甘於做一名馬賊的男人便帶著自己的馬隊在這片貧脊的土地上開拓,最終建立了這樣一個的國家,結束了附近遊民動蕩不安的生活。
一個由馬賊建立起的國家,民風自然也可以想象。作為琉國公主的陸昭淩,從就跟著父王學習刀術和射箭,在盛大的節日裏看哥哥姐姐們打馬球。她本來也該在八歲的時候馴服屬於自己的第一匹野馬,卻在那之前就被送到了安平國。
深宮裏有各種精致的玩藝,綾羅綢緞的衣裙,金絲的繡鞋,雕花的銅鏡,撲鼻的香粉。連丫環宮女都梳著複雜的發髻,臉蛋像兩個粉麵團,看上去白白軟軟的,感覺一戳就會陷下去。似乎宮裏的一切都是香香的,靜悄悄的,話也要輕聲細語,像是害怕驚擾到路邊的花花草草。
陸昭淩不喜歡這個靜謐的深宮,不是因為公主和娘娘們對她不友好,隻是覺得這一切太矯情。她剛到宮中的兩年,時常一個人坐在靜悄悄的院子裏發呆,總覺得自己像是飄在雲層裏,不明白這裏的人為什麽都假惺惺的,心翼翼的,像是在一起編造一個夢,不心捅破了什麽,這夢就碎了。
她在牛叔家裏吃粥的時候,便會想起自己的故鄉。琉國王城裏的百姓幾乎都被她蹭過飯,哪家阿媽烙的金絲餅酥脆香甜,哪家阿公烤的羊肉鮮嫩入味,她都知道的一清二楚。每次她一出現在王城的街道上,各路的百姓都會熱熱鬧鬧地招呼起來,“咱們的幺兒公主又來蹭飯啦!今要來嚐嚐你苗阿公的魚湯?”她至今都能想起苗阿公的笑容,想起他臉上一層一層的褶子,特別慈祥。
“吃飽了吃飽了。”李珠兒抹著嘴十分滿足地著,打斷了陸昭淩的回憶,“咱們中午吃什麽?”
“就知道吃!”陸昭淩嫌棄地笑了她一句,“待會兒我要練練刀,還要出去行俠仗義,牛大和牛二跟著就行了,你們兩個什麽也不會,就在這兒看牛叔打鐵,長長見識。”她話的時候感覺自己頗有一方首領的風範。
牛大和牛二聽到這樣的安排,明白這兩個新人威脅不了他們跟班弟的身份,態度頓時和善了許多。
“看一上午打鐵,多無聊呀。”李珠兒有些不滿。
“一會兒老大練功的時候我教你個好玩的,保證你一都玩不膩。”轉變了態度的牛大神秘地。
等大家都吃完了飯,陸昭淩便拿著她從不離身的彎刀跑到院子裏練功去了。牛大和牛二收拾了碗筷,翻箱倒櫃地找了一會兒,神秘兮兮地拿出一個東西,叫上白珩和李珠兒,也到了院子裏。
“這叫陀螺。”牛大看這兩個新人一臉好奇的樣子,暗自鄙夷了他們的無知和短淺,學著陸昭淩做了一個自認為孤傲的表情,演示起了打陀螺。
自便困在深宮裏的白珩從來沒見過這樣的玩藝兒,立刻便被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十分認真勤懇地聽著牛大傳授用力之道,目光一刻也沒有離開過地上那個旋轉不停的木陀螺。
“你來試試。”牛大對這個態度認真的“徒弟”十分滿意,抽了一會兒便把鞭子交到白珩手上,鼓勵他自己動手。白珩緊張地捏了捏鞭把兒,回憶著牛大傳授的知識,心翼翼地抽了一下。
“不錯不錯。”牛大在一旁誇讚道。
白珩沒有辜負牛大的期望,又抽了兩下,儼然已是技藝純熟。在邊上看了半的李珠兒此時也有些躍躍欲試,但還要表現出不屑的樣子,以顯示自己的見多識廣:“這玩藝兒我見過,沒有什麽難的嘛。”著便從白珩手裏接過了鞭子,信心十足地抽了下去。
沒想到這一鞭抽在陀螺上,發出一聲不同尋常的異響,本來轉的好好的陀螺一下就失了平衡,東倒西歪地轉了兩下,便滾落在地上。
“這……”李珠兒目瞪口呆的看著停在她腳邊的陀螺,感到難以置信。
“牛二,你來抽一個。”牛大毫不掩飾地嘲笑了李珠兒,叫起了在一旁跟著傻樂的牛二。
“好的大哥!”牛二拿了鞭子,在陀螺上纏好,猛地一抽,陀螺便歡快地轉了起來。
“什麽玩藝兒嘛!”李珠兒看著牛二抽的風生水起,感到十分生氣,但又不甘心於自己的失敗,不想出她不玩了這種話,隻好沒意義地發了句勞騷。
“抽陀螺還是要看技巧的。你要看好時機,等它慢下來的時候抽一鞭上去,還有這角度……”
日光就在牛大滔滔不絕的講述裏燦爛起來,色已經大亮,正聚精會神聽著牛大話的白珩忽然覺得眼角被什麽晃了一下,目光追著過去,看見的是在院子另一邊舞著彎刀的陸昭淩。朝陽照在她利落的大馬尾上,映了白珩滿眼暖洋洋的金色光芒。白珩看著她深邃的眼窩,高挺的鼻梁,比中原人白上幾分的皮膚,忽然就在這清涼的晨風中,感受到了一股迷人的醉意。
練完刀的陸昭淩把白珩和李珠兒托付給牛叔,便帶著牛大和牛二行善去了。三人在京陽城裏兜兜轉轉了一上午,懲治了一個當街搶劫的惡棍,還幫一個青樓姑娘趕走了在門口糾纏不休、沒錢還想占便宜的客人。回去的路上,她想起昨白珩兩人忙著被隨從們圍追和突圍,大約沒能自由地品嚐京陽城的美食,於是便順路買了一包冷水糕。
在陸昭淩心中京陽美食排名第三——第一是肉粥,第二是糖葫蘆——的冷水糕,果然輕而易舉地受到了李珠兒的青睞。她很快便吃完了一塊,吃第二塊的時候嘴裏含糊不清地:“這是什麽東西這麽好吃!這是什麽做的?”
“冷水糕,糯米做的。”陸昭淩回答。
李珠兒很快又吃完了第二塊,她看著包裹裏剩下的兩塊,又偷瞟了白珩一眼,最後還是決定不要偷吃心上人的冷水糕。
白珩到是沒有急著品嚐被李珠兒讚不絕口的美食,而是問起了下午的安排:“我們還去茶樓聽書麽?”
“不去了,今茶樓是拉琴唱曲兒的,沒什麽好看的。我們下午去放紙鳶,抓蛐蛐兒吧。”
“我見過我爹和別人鬥蛐蛐兒!”李珠兒抓到了可以炫耀的點,興高采烈地道。
“你會抓蛐蛐兒麽?”一旁的牛大故意使壞地問。
“……不會。”李珠兒頓時又有些喪氣。
“對了,你用午膳的時候不在宮裏,不會有人找你麽?”陸昭淩忽然想起,對白珩問道。
“我已經囑咐了貼身的宮女玉兒,就我身體不適,不願見人,隻要她一人伺候用膳。”白珩早有準備地道,贏得了陸昭淩一個讚賞的目光。
午飯他們是在外麵吃的,陸昭淩、白珩和李珠兒三人。陸昭淩是這麽的:“我幫牛叔劈過柴燒過爐子,你們不一樣,不會幹活,不能老白吃牛叔家的飯。”牛大還想極力挽留,被陸昭淩義正嚴辭地拒絕了,她一本正經地對牛大:“弟,你跟我好好學著,這是原則問題。”完還拍了拍牛大的肩膀,很深沉的樣子。
三人跟牛叔打了招呼便離開了,陸昭淩十分大方地:“今我請客。”便領著兩個饞蟲到了一家麵館。是麵館,其實就是個簡陋的攤子,四根竹竿撐著一塊油布,能遮遮陽擋擋雨。她十分熟絡地衝老板喊道:“三碗陽春麵,一碗多放蔥。”隨後詢問了另外兩人對蔥的喜好,得到兩個隨意的答案後滿意地點點頭。
三碗麵很快便端上了桌,陸昭淩的那碗裏滿滿都是翠綠的蔥花。李珠兒起初不想吃雞蛋,被陸昭淩搶著“給我給我”以後,反而變得護食,斷然拒絕了把雞蛋讓出去。她把雞蛋撥到一邊,先吃了一口麵,頓進覺得對雞蛋也有了食欲。
“這麵好香啊。”她忍不住誇道。
“那是。”陸昭淩對自己品鑒美食的能力有絕對的自信,“這家的陽春麵用的是紫皮洋蔥炸的蔥油,比那種金黃的洋蔥酥要香很多。看上去是清湯白麵,其實鹹香味兒十足。而且一碗隻要十文錢。”
“我回頭讓我家的廚子來跟這麵攤老板學學!”
得到認可的陸昭淩也十分開心,一碗麵都吃的眉飛色舞。
三人吃完了麵,正喝著麵湯消食,牛大和牛二就拿著紙鳶找了過來。他們一路散著步來到了城郊的草地上,午後的陽光有些曬人,幾個十多歲的孩子吱哇亂叫著跑到了草地中央唯一的一棵大樹下,坐在樹蔭裏聊起了。
李珠兒話最多,三句不離一個“阿珩”地叫著。白珩不太話,一直微笑地聽著,偶爾應一句。牛大和牛二則爭著和李珠兒抬杠。平時話也不少的陸昭淩倒顯得安靜了許多,她隨手折了一片草葉咬在嘴裏,看著空曠的遠方,手中無意識地撫摸著腰間的彎刀,靜靜地想著自己遙遠的故鄉。
“昭淩,”白珩忽然喊了一句,親昵得她有些恍惚,“你今年多大了?老爺從來沒有為你辦過慶生宴。”
“啊?該要十五了吧。”陸昭淩隨意地答了一句。
“我和珠兒今年都十六了,比你大呢。”白珩笑了起來。
“原來你比我還!”李珠兒頓時覺得自己地位提升不少,“快叫姐姐!”
“……你那麽矮。”陸昭淩嫌棄地了一句。
“矮怎麽啦!長輩就是長輩!”李珠兒這兩被噎了好幾次,但她從不氣餒,依然意誌堅定,據理力爭。
“打贏我就叫。”陸昭淩摸了摸彎刀,壞笑著。
過了午時最熱的一段,驕陽似乎也變的溫和起來,有帶著涼意的清風揚起兩個姑娘的發梢。牛大和牛二先拿著紙鳶跑了出去,李珠兒跟著,看那紙鳶在他倆手裏像活了一樣,輕輕鬆鬆就飛上了,又高又穩地飄著。陸昭淩看著李珠兒仰臉看紙鳶的傻樣兒,忍不住輕笑一聲,正要站起來,卻被白珩拉住了衣角。她扭頭,看見白珩正笑眯眯地盯著她,了一句:“你真好看。”
“……沒你好看。”她不知怎麽腦子一熱,了一句這樣的話,看見白珩樂的直笑,臉上不由有些發燙。她別扭地掙開了白珩的手,朝不遠處喊著“老大!”的牛大應了一聲:“來啦!”便跳起來拍拍屁股跑了過去。
樹下隻剩了白珩一個人,他沒有要走開的意思,倚著樹幹找了一個舒服的姿勢坐好,看著幾個跟著紙鳶奔跑的少年。牛大在前麵牽著線,其他人跟著跑,他們就這麽無意義地跑著笑著,仿佛陽光有多燦爛,他們的歡樂就有多燦爛。
光影隨著時間的流轉悄悄變換了位置,一束陽光從樹葉的縫隙間流瀉下來,照在了白珩的臉上。他被這陽光照的暖暖的,感到了一絲困意,便輕輕閉上了眼睛。
日頭逐漸西斜,空氣中的涼意也越來越濃。陸昭淩算了算時間,已經接近酉時,便讓牛大收著線,自己跑去樹下喊白珩。此時的白珩早已在不知不覺中沉沉地睡著了,陸昭淩看著樹下這個呼吸輕淺、睡顏安然的少年,心裏竟忽然跳漏了一拍。
“啊嚏!”
白珩忽然打了個噴嚏,把正呆呆地看著他的陸昭淩嚇了一跳。他揉著惺忪的睡眼,輕輕吸了吸鼻子。
“著涼了?”陸昭淩問了一句,白珩才從迷迷糊糊中清醒了些,他抬頭看見是陸昭淩,開心地笑了一聲,站起來了句:“沒事。”完還擺著手打了個哈欠,“要回去麽?”
“嗯,酉時快到了。”
“不抓蛐蛐兒了麽?”白珩眨了眨眼睛。
“不抓了,酉時三刻前必須回去。”陸昭淩抱著胳膊轉頭“哼”了一聲,表示自己早就識破了白珩想要拖延時間的“美人計”。
“阿珩阿珩!”李珠兒蹦跳著跑過來,一把抱住白珩的胳膊,“我們明還來!牛大要玩空竹!”
“好啊。”白珩笑著揉了揉她的頭發。
“那你今回去早點睡,看你早上困的。”陸昭淩對李珠兒。。
“知道啦!”還在興頭上的李珠兒這次倒是聽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