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和班主任對上視線的一刻,喬揚就明白氣氛不妙。也是他自找,這當口全班的腦袋正齊刷刷紮在卷子裏,思索的思索,裝蒜的裝蒜,獨他一個仰麵四望鶴立雞群,他不被點誰被點。
問題是他的心思一直就沒在課上,壓根沒聽講,卷子都翻錯麵了,哪裏答得上來哪道題目的哪個步驟該套用哪個公式。他傻不愣登地站起來,傻不愣登地啞著。
班主任問他:“怎麽這題你也錯了?”
他除了點頭,也隻剩下點頭。班主任又問其他人,說這道題目誰沒做錯,站起來講講。
誰也沒想到,最後輔導了全班的人會是彭旭。下了課,喬揚第一時間竄出座位去找彭旭,非說上課那會兒聽得不十分明白,讓彭旭再給他細講一講。
彭旭轉著筆一臉嘚瑟,提醒他最好先想想請教該是個什麽態度。他哪還顧得上,憋了一節課了,總算逮著機會,卷子往彭旭桌上一鋪,點著“光頭和尚”問:“你能不能先告訴告訴我,你這畫的是啥?”
彭旭垂眼一瞟,說:“我今兒早飯啊。”
“啥?”
“油條雞蛋,你沒吃過?”
喬揚差點咬了嘴:“不是,你們家都這麽擺盤?”再說哪家早點鋪子的油條長這樣啊?!
“一根油條倆雞蛋。”彭旭一本正經地補充,又問,“你看成什麽了?”
簡直讓喬揚沒法回答。喬揚說:“咱還是講題吧。”
彭旭說:“你這態度不夠端正。”
喬揚立刻拱手一作揖:“那麻煩哥給我講講?”
“就這?”彭旭仍不買賬,“連了兩節課才休息這麽十分鍾,你給我個理由,我憑什麽陪你玩?”
喬揚傻愣一下:“求你也不行啊?”
彭旭斜著眼瞧打量他:“上下嘴皮子一碰也太容易了,沒點兒實際的。”
喬揚低頭看看自己,那架勢跟要以身相許似的,問彭旭想要他怎麽來實際的。彭旭嫌棄地推他一把,一句話就揭露了他的暗念:“你占便宜沒夠怎麽的?”
“是你說要實際的。”喬揚自覺很無辜,明明是彭旭的眼神先往他身上盯的。
彭旭說:“你平時沒事兒老往辦公室跑,老師也不注意你,你去替我把老齊桌上的東西拿回來。”
喬揚腦子沒轉過彎,心說老齊是二班班主任,不管他們五班的事啊。見他磨嘰著不痛快答應,彭旭眉毛一提:“不願意?”
喬揚馬上點頭:“願意。就是納悶你東西怎麽跑齊老師那兒去了,什麽東西啊?”
“信。”
喬揚這回反應倒快,眼一睜,“啊”道:“你給誰寫情書了?!”
彭旭說:“給你。”
一聲更傻更急切的“啊?!”
彭旭無語得都要翻白眼了:“你今兒把腦子忘家裏了?我給誰寫?當然是別人給我。”
蹦到嗓子眼的心落回去一半,喬揚仍有些酸溜溜:“你拿回來想存著啊?”
“給我的東西,放老齊那兒算怎麽回事兒,她一更年期,再讓青春期給刺激了。”
“你真夠損的,還成了你替齊老師考慮了。”
無論如何,彭旭的忙喬揚必定會幫,但他希望彭旭能跟他一起,給他放個哨,說這樣更穩妥。彭旭表示沒問題。上課鈴又響,兩人誰也不記得還有道題忘了講。
等放學,好不容易熬走了此次行動的兩個最大阻礙:老齊和韋常在。物理教學組隻剩下一位年輕女老師,正一邊講電話一邊收拾東西。喬揚臨陣發怯,雖說瞎話張口就編,但他畢竟沒偷過東西。他在門口腳步掙紮,一動三回頭,搞得彭旭忍無可忍,他最後是被彭旭推進辦公室的。
還好他是熟臉,女老師沒在意,隻拿眼神問他有什麽事。他說是韋老師讓他交個東西,他下午給忘了。
到辦公桌邊,他裝模作樣地拖延時間,把韋常在摞在桌角的幾遝本子理了又理,眼睛雷達一樣掃著另一側老齊的桌麵。
掃了好幾圈,毫無所獲,喬揚心急加上心虛,下意識就朝門口瞄。彭旭無語至極,對他比了個手勢,一個讓他不假思索就認定是馬戲表演時訓導師指揮動物原地轉圈的手勢。他來不及對自己這套思路無可奈何,身體已經條件反射地先行一步。
一聲嘩啦啦,老齊桌上的筆筒讓他碰翻了。這下歪打正著,他急急可可地收拾歸位,不自覺就背對了女老師,隔在書擋另一邊的鵝黃色信封也在這時被他賊進了眼。
人生頭一次做小偷,喬揚心裏沒底得很,出來問彭旭:“你說齊老師會不會找不著信去查監控啊?”
“她沒那麽閑,就是她閑,監控室的人也沒那麽閑。”
喬揚捏著信,問彭旭能不能給他看看,他費這麽大勁才給順出來。
“不該你惦記的別惦記。”彭旭十分不給麵子地把信抽走了。
喬揚退一步說:“那你告訴我這信是誰寫的成不?”他實在好奇情敵是哪一位,竟讓彭旭這麽嫌麻煩的人,想出如此不嫌麻煩的招來,攬這種破事兒。
彭旭還是那語氣:“不該你打聽的別打聽。”
喬揚有點不高興,嘟囔說彭旭不把他當哥們兒。
彭旭說:“你就不是我哥們兒。”
喬揚一驚,問他這話是什麽意思。問得彭旭也沒反應過來似的,愣了愣,才說:“你不我大老婆麽,自己身份都忘了?”
虛驚一場。喬揚很不要臉地接道:“那你都有我了,這個……”指指彭旭手裏的信。
彭旭順著他說:“這連插曲都算不上,動搖不了你正房的位置。”
喬揚脫口問:“那要是我不願意你有這些插曲呢?”
彭旭看他一眼,說:“你沒這麽小心眼兒吧,你跟女的較什麽勁。”漫不經心的語氣一聽就仍是在玩笑,既沒把喬揚的話當真,也沒把自己的話當真。
臨回家前,彭旭繞到籃球場把那封信交給了他一個哥們兒,喬揚認出那人是二班的。鬧了半天是表白的女生不小心被自家班主任沒收了信,而自家班主任是全年級出了名的抓早戀狂人,她自己不好意思去偷,便找班上的朋友幫忙。其實也是拐彎抹角地想讓彭旭知道,否則何苦要跟彭旭的哥們兒做朋友。
哥們間免不了要八卦兩句,喬揚聽那人帶點起哄又帶點攛掇地問彭旭:“你都替人拿回來了,不看看?人戀你那麽久,你也考慮一下。”
彭旭說:“你讓她以後別再給我找麻煩,我就謝謝她了。”
“眼光這麽高?她可不是沒人追。”
“你要喜歡你上。”
“信又不是給我的,關我什麽事兒啊!”
這二位一來一去的隨意態度讓喬揚心裏發悶。以他“遠不及彭旭自我”的性格看,單戀確實會或多或少帶給對方困擾,但喜歡一個人不至於有錯,也就不該受人調侃。他想問彭旭:你真就這麽不在乎嗎?又沒說。某個瞬間他忽然意識到,或許彭旭已經很給麵子了。
這樣的拒絕還不夠溫柔嗎?這已經是喬揚意料之外的彭旭了。還記得高一下學期,韋常在也曾在自習課上沒收過寫給彭旭的字條,因為不知道是誰寫的,便嘮叨了彭旭兩句。當時彭旭一副“你愛怎麽說怎麽說”的架勢,那意思是別人喜歡他,他有什麽辦法。韋常在也確實拿他沒辦法,最後來了句:“你挺有魅力唄?”他說:“我管不了別人。”喬揚那會兒正惦記著也給彭旭來個匿名表白,這一出算是徹底打消了他的念頭。他真怕彭旭把他的心意也團成垃圾。
不知什麽時候起,和彭旭關係的美好進展令喬揚幾乎忘了彭旭原來是有這一麵的:對待不感興趣或是使己為難的人事物,這人煩躁起來是相當無情的。喬揚有意無意把自己從這樣的覆蓋麵中摘出來,自欺欺人地忽略它,仿佛兩人培養至今的友誼,讓他有資格免受那樣的無情波及。可就在這刻,他覺得彭旭離他還是那麽遠。
沒和彭旭走近以前,他隻敢遠遠地意淫彭旭。那時彭旭不怎麽搭理他,偶爾看他一眼,說兩句話,那點可有可無的交集足以讓他暗自高潮很久。不管彭旭對他什麽態度,哪怕不多友好,都不妨礙他爽。對喬揚來說,每次爽的機會都是偷來的,是額外的好運。細想想,不就是因為他知道彭旭不是真在傷害他,至少不是故意的嗎?
換句話說,即使他享受一些被“虐”的快感,也不證明當真的有針紮他、有刀刺他的時候,他會不疼。何況針和刀往往就是心上人的一個眼神,一句話。倘若有一天,彭旭看出他對自己有超越哥們兒之外的情誼,會不會對他還不如今天這樣客氣?他想他絕無可能得到比這鵝黃色信封的主人更好的待遇。真到那種境地,他怎麽可能還爽呢?他又不是真的受虐狂。
人常說假戲真做,對彭旭,喬揚一直是真戲假做。他總是裝成玩笑的樣子,心裏不知道有多希望可以認真一場。可惜這事不取決於他。再說,他拿認真回應玩笑,讓隻想玩笑的人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