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他當然不是書呆子,書呆子哪舍得分出那麽多時間精力惦記書本以外的花花世界。單雨天係鞋帶那一撲,喬揚有事沒事就要回味一番,以至後來在學校看見彭旭,他視線都跟著不可救藥地越降越低。
他開始跟蹤彭旭,不為別的,就想再創造一回那樣美妙的順路機會。然而總不能如願,彭旭的放學鍾點總是捉迷藏似的要和他打一個時間差:不是彭旭往籃球場一待,他無論如何陪耗不了那麽久,就是輪到他值日終於可以稍晚一些,彭旭卻早早離校了,唯二趕巧兩次,也是一句話沒落上講,淨望著彭旭的背影興歎了。
一次是期中考前,彭旭難得按點兒放學,比喬揚出校門還早。喬揚排在地鐵站的扶手電梯上,一眼就捕捉到斜前方步行的身影。
“彭旭!”他叫,同時預備好一個笑臉。
彭旭倒好,沒聽見似的,頭都沒歪一下。喬揚跨不過去,隻能拿眼睛繼續跟著。列車進站,上車的人和下車的人一窩蜂湧動,彭旭一下就消失在人群中,喬揚也被前擁後夾地裹上了車。
剛站穩,彭旭又出現在他的視線裏,隻是稍有一段距離。喬揚這時發現他塞著耳機,難怪剛才叫他沒反應。隔著半截車廂的人,喬揚放棄了擠過去的念頭,遠觀就遠觀吧。
再碰上就是期中考之後了,一個周五。放學喬揚找班主任討論競賽題目,看見彭旭和幾個男生說笑著往籃球場去,他頓時明白今天想偶遇是沒戲了,因此當他在地鐵口看見彭旭時,心裏很詫異了一下。但他沒叫彭旭,他看出彭旭的臉色相當不好。他和彭旭的友誼還沒進展到可以互相開解煩惱的地步,說實話他有點怵這樣表情的彭旭,大庭廣眾的,他不想上趕著找不痛快。又是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他看著彭旭從上車到下車。
周一早自習,班主任一進教室就問,上周五放學都誰去打球了,去的站出來。陸續站起來幾個人,出去沒一會兒,其中一個探頭進來,叫彭旭也出去。喬揚回過頭,看彭旭低低罵了一聲“操”。
又過一會兒,樓道裏的動靜變大了。前排幾個學生湊到門邊聽熱鬧,添油加醋地對全班噓聲轉播:“靠!彭旭真行,跟常在嗆起來了!”
不知不覺,喬揚溜到前排去了,想偷看幾眼情況,班主任推門進來,語調嚴肅地讓大家安靜自習。
“喬揚你堵這兒幹嗎?”
“……我想去廁所。”
“快去快回。”
班主任在一旁站著,喬揚沒尋到機會朝彭旭多打量,從廁所回來時,樓道裏已經沒人了。他以為事情解決了,一進教室卻發現那幾個空位仍空著。他跟其他人打聽是怎麽回事,原來是周五放學籃球場上打起來了。這麽說彭旭也參與了?
大課間做操時,高二五班以及另外兩個涉事班級被點名批評。韋常在利用休息時間開了個短暫的班會,簡略講了一遍事情經過,並要求幾個“暴躁份子”每人寫一份檢查。
“我不寫。跟我沒關係。”彭旭坐在底下抗議。
“你動沒動手吧?”班主任問他。
“廢話,他先推的我。”
“跟誰說話呢?回答問題站起來。”
一瞬間,全班的目光都朝後聚焦。喬揚在心裏狠狠替他捏了一把汗,心說你把全年級公認的好脾氣惹成這樣,你可真行!彭旭人站起來了,態度仍是不服,可以聽出他在壓著火解釋:“他推我,我搡了他一把,然後我就走了。”
班主任沒說話,看著他,那意思非常明顯:我用正常語氣詢問你事情經過,你都能跟我沒好氣,對方已經動手了,你告訴我你隻是搡了他一把,這話可信嗎?
“期中家長會咱可剛開完,這又想被請家長是麽?”
不知這話裏哪個字刺激到彭旭了,他態度一下子更衝,說:“愛怎麽著怎麽著,反正沒我的事兒,你們自己查監控去。”然後一屁股坐下了,該幹嗎幹嗎。
這下不隻喬揚,大半個班被他驚到了。誰都知道籃球場那片監控不全,這不是存心跟班主任抬杠嘛!韋常在沉默了半分鍾,看一眼時間,說:“準備上下午課吧。彭旭放學留下找我。”
喬揚在下午大課間去了趟辦公室,告訴班主任,周五放學彭旭是和他一道坐的地鐵。
“他可能是回了一下手,但肯定沒真打架。”
他做好準備等班主任問他:班會時怎麽不說?
卻沒有,班主任問:“彭旭自己怎麽不說?”
喬揚腦瓜轉得很快,馬上接道:“我跟他不是太熟,偶然碰見的,就打了個招呼,沒說話,他可能忘了。”
班主任沒做評斷,轉而問喬揚了不了解彭旭的家庭情況,或者班裏有誰了解?喬揚表示不知道。班主任很犯愁地說:“期中家長會就他的家長沒來,說忙,到現在也沒和我聯係。”
放學時喬揚故意磨蹭,看著彭旭座位上的書包,心裏祈禱他可千萬別再頂嘴了,聰明點,管它什麽衝突,糊弄過去得了。
沒想到彭旭回來得那麽快,從後門進教室把書包一拎,十分哥們兒地招呼喬揚一聲:“走吧,一塊兒坐地鐵。”
喬揚聽出來了,這話在彭旭那兒就是“謝謝”的意思。
路上,喬揚一句多餘的話也沒提。人在暗戀一個人的時候,直覺會異常發達,在知趣這點上全都自學成才,很多東西對方不必明示,你馬上就能分辨出他不說是因為他不想說,而非你沒問。
彭旭照舊在三站過後下了地鐵。喬揚由於太專注於彭旭的情緒,稀裏糊塗也跟著下了車。直到彭旭在一處極高檔的小區入口站住腳,略帶走神地問他:“你也住這兒?”他才反應過來,張口就是一句:“我奶奶家在這兒,我上我奶奶家吃飯。”
“巧了。幾號樓?”彭旭刷卡把喬揚也帶進小區,一點沒懷疑他的信口開河。
喬揚隨手一指:“就那個。”
“那拜拜了,我走那邊兒。”
喬揚從行車道上躲開幾步,望著彭旭的身影越走越遠。彭旭一眼也沒有回頭看。但在一個拐彎處,他腳步慢下來,掏口袋接了個電話,接著越走越慢,漸漸又往後倒。趕在他徹底折返的一瞬,喬揚掉頭跑了。
喬揚停在紅綠燈口呼呼直喘,正想著幸虧沒讓彭旭看見,彭旭的聲音突然出現在他身後:“你怎麽跑這兒來了?”
“我……”喬揚編瞎話的功力也是課代表級別,兩秒鍾就一個借口,“我奶奶今兒不在家,我記錯日子了。”
彭旭仍是毫不懷疑,或者對他的說辭壓根就沒往心裏去,說:“那正好,一塊兒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