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腳趾蜷縮

  崔馨悅當然沒再繼續去上課。


  他一想到那天發生的事就尷尬得恨不得撓牆,怎麽可能再去和那位胸肌極其發達的教授再麵對麵?


  他甚至非常慶幸於自己的聰明才智,留了一個假名字,完美地將自己被找到的概率縮到了可控範圍。


  ——就是有點對不起那位上過自己教的實驗課的艾德同學,冒用了人家的名字,有點抱歉。


  好在羅安笑歸笑,後麵也沒再堅持讓他去繼續聽課,終於使得崔馨悅得以舒了口氣。


  距離那次倒黴的期中考試過去了好幾周,崔馨悅收到老板群發到院裏的郵件,說李琰國內的老板來他們學校進行短期訪問,要做一個關於前沿課題的學術報告,讓所有感興趣的師生踴躍參加。


  至於自己的學生,那是當然要必須參加。


  李琰國內的老板是領域裏一個響當當的人物,她當初為了抱住這棵大樹也是勤奮刻苦拋頭顱灑熱血,在自習室埋頭苦幹三百天,最後得以憑借優異的成績保送直博。終於夢想成真,如願以償的李琰還沒高興太久,一進師門,連大老板的麵都還沒見過一次,就被劃拉到了小導師門下,開始了搬磚生涯。


  那時的她還很天真地想象過這樣的日子可能是前期培訓,以後等回到親老板手下,那絕對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結果她等了快三年,雞也燉了狗也跑了,自己還是在原地搬磚,上午打卡下午簽到。


  她實在是受不了和一群男人擠在空氣不流通的實驗室裏,就自己找了個機會出來交換了,一開始當然是想體會體會不同的生活方式。


  順便逃離那個打卡機。


  雖然後來證明,好像在哪搬磚本質也沒什麽不同,但人似乎總得看看南牆長什麽樣才能死心。


  隻是沒想到,就在她訪問即將結束的時候,她久未謀麵的親導師竟然陰差陽錯地出現了。


  甚至在接風宴上,她還被點名叫去作陪。


  這大概是她和這位“最熟悉的陌生人”距離最近的一次,她甚至不確定她的親老板到底記不記得自己叫什麽名字。


  李琰吃完飯回來的時候,崔馨悅正在茶水間和唐甜甜聊學校裏最新的熱門八卦——一個大牛教授威脅學校要給新老婆安排工作,不然就要帶著成果和夫人一起跳槽的事情。


  “愛情真是盲目。”崔馨悅拿著叉子無意識地杵著麵前飯盒裏的菜葉子,眼中充滿憧憬,“我也想有一個能發文章帶我名字的對象。”


  “你拉倒吧,你那個對象掙的錢署你的名字,比他們高到不知道哪裏去了,你別身在福中不知福。論文算個屁,錢才是頭等大事好嗎?”


  自從懷孕,唐甜甜就改走起了嘻哈風,她本來就身材纖細,套個oversize的外套竟然也看不出什麽大肚子的跡象。


  但是說話卻也是直白了很多。


  “你作為一個優秀的女性科學研究人員,能不能不要這麽俗氣。”崔馨悅不滿,“錢有什麽用,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


  “你可閉嘴吧,沒錢能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唐甜甜啃著手裏的蘋果咬的嘎吱響,“你這個天天坐跑車的人,別在這高姿態了。”


  崔馨悅一向很識趣,立即服軟:“那……我也沒辦法啊。家裏就那麽一輛車,我也不能不坐,天天走路吧?”


  “行了吧你,得便宜賣乖。”唐甜甜啃完了蘋果,隔空把果核往遠處垃圾桶裏一丟,恰好命中,“行了吃完了,我回去睡個午覺。下午還有實驗要搞。”


  崔馨悅也吃光了飯盒裏的菜,順手擦了桌子:“你現在活得真精致。”


  “嗬,我畢竟是要當辣媽的人。”唐甜甜放緩動作起身,揉了揉酸脹的腰,“媽的妊娠真不是人幹的事兒,怎麽你們男人就不能生孩子。”


  “我們沒那個設備啊。”崔馨悅扶著她從兩張桌子的間隙中走出來,“古代神話不是有的會說雄性是殘缺的嗎?出廠缺零件。”


  “那可不一定。”唐甜甜狡黠地一笑,“以後搞不好就可以了。”


  “真的假的,別嚇我。”崔馨悅隱約聽她說過一個科學構想,但總覺得實現起來還早,“不是有技術壁壘?”


  “隻要思想不滑坡,辦法總比困難多。”唐甜甜意有所指地輕拍崔馨悅的肚子,衝他勾了勾嘴角,“是吧。”


  和唐甜甜告了別,崔馨悅自己往實驗室走。短短幾步路,他竟然思考了很多。


  關於科學、倫理、道德、幻想,一係列的問題在他腦子裏打了一架。


  最後隻剩下了那句魔性的“辦法總比困難多”。


  ——這姑奶奶到底在做什麽神秘課題?不會真是……


  “學長,給你帶了蛋糕。”李琰看起來剛剛吃完飯回來,“在吃飯的地方旁邊買的。”


  知道她去作陪,崔馨悅拿起麵包看到包裝袋上的字,大概猜到了他們去的飯館,不免關心:“吃的還好吧?”


  “嗨,別提多好了。”李琰伸了個懶腰,“我老板差點沒想起來我叫什麽,估計也不記得我是他哪年收的學生,反正當時場麵一度極其尷尬。”


  崔馨悅下意識地安慰她:“大人物功成名就,確實沒什麽精力管學生,很正常。”


  “我知道啊,我無所謂,反正被忽略慣了,一年能見一次麵,他想得起我來才有鬼。”李琰倒真的看起來是滿不在乎的樣子,“就是我這讀博讀得跟異地戀似的,想想也挺搞笑。”


  “那下午的報告你還去聽嗎?”崔馨悅掏出手機,發現了備注事項的推送。


  “當然得去了,他剛想起我是誰來,不去還行?”李琰歎了口氣,“我就像是那種被金主遺忘的小白臉,搔首弄姿地刷存在感也不是,避之不及地不露麵也不行。”


  “……你這什麽比喻,”崔馨悅眉頭一皺,“還挺形象的。”


  外來客座進行報告,學校裏幾乎每天都會有一場。隻要把海報貼出去,上麵寫明報告內容,簡介,地點和時間,就會有很多對這個領域感興趣的師生前來參加。


  報告的內容通常多種多樣,各界名人都喜歡有機會能在校園裏搞交流,以顯示自己的內涵和地位。甚至於有時連一場演奏會也算是報告的一種。隻是理工科的學術報告內容比較專精,吸引的大都是相關領域的人員。


  隻是崔馨悅沒想到,他進會場的時候,第一眼就看到了開場前,正在和人聊天的懷恩。


  他身體比大腦更先動作,飛速地彎著腰躲到了李琰身後,握著她的胳膊企圖用她單薄的身板擋住自己一米七五的身體。


  “學長?”李琰莫名其妙,“你是肚子疼嗎?”


  “掩護我!”崔馨悅壓低了聲音,貓著腰藏在她身後,“十點鍾方向,內衣模特在,我不能看見他,會有麻煩的。”


  他沒告訴李琰自己犯下的蠢事,所以對方還是不懂他的舉止,但也順從地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啊,對哦,今天的他也是格外的帥呢——但是你之前不還去聽他的課嗎?”


  崔馨悅一邊藏在她身後,一邊試圖拖著李琰倒著退出會場:“我以後再和你解釋,但是……”


  就在他即將成功之時,他的後背忽然被人重重地拍了一下。


  被嚇得幾乎魂飛魄散的崔馨悅聽到自己老板說:“馨悅,李琰,你們快進去找個位置坐,報告要開始了。”


  ……媽的。


  他老板作為主辦人,旁邊還跟著主講人李琰的大老板,兩個重量級人物一同出現吸引了全場的目光,懷恩自然也聞聲望來。


  崔馨悅利落地瞬間背轉過身,果斷地把臉藏了起來,麵壁思過。


  ——這一幕他好像在夢裏經曆過,但是夢裏的他擁有一件隱身衣。


  希望他沒看到自己的臉。


  李琰自然覺得他反常的舉止奇怪,但屋子裏都是熟人,她忙著一一打招呼,連好久未出現在實驗室的王英都趕來了。


  聽說他之前因為資助的問題私下和老板鬧得不太愉快,之後就找了份實習到公司兼職去了,學籍還保留著,實驗室卻是不來了。


  好像還換到了另一個老師門下。


  具體的崔馨悅也不清楚,他老板也沒提過。反正說到底這件事與他無關,對他來說,不過都是個人選擇罷了。


  他雖然不喜歡王英那個人,但是也隻是私人交往方麵,也不至於因為他的離開而感到高興什麽的。


  當然,還是有那麽一絲愉悅的。


  ——當然崔馨悅已經不記得自己把王英鎖在廁所裏,結果讓他在衛生間睡了半宿的事情了。也難怪,孫女士對他的評價一直都是“老實孩子做大孽”。


  崔馨悅徑直走到了角落裏,找了個座位坐下,沒想到李琰也跟過來坐到了他旁邊。


  “你老板的報告,你坐這麽遠像話嗎?”崔馨悅推她,“快去坐第一排。”


  “我不,第一排不能玩手機。”李琰不幹,“他那個報告內容好幾年都沒換了,工作我還參與了呢,比起那個,我更想聽你的故事。”


  “姐,你不聽我還想聽呢。”崔馨悅壓低聲音彎著腰和她小聲交流,“你老板好歹也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給個麵子。”


  “哦,好吧。”李琰坐直了身體,“一會兒回去了我再問你。”


  站在台上的李琰的老板敲了敲麥克風:“喂?”


  “Good afternoon everybody, wele to my presentation. Today I will talk about our latest researbsp;on data mining, based on GAN. (今天我會介紹我們最新的,基於對抗生成網絡進行的數據挖掘研究)” 大牛今年五十來歲,國字臉,身材偏瘦,看起來就非常權威和可信。他頭發已經有些花白,但發量濃密,實在是令人豔羨。


  他說英語的時候帶些口音,但表達卻十分流利,尤其是渾身散發出的自信儀態,讓人完完全全忽略了他作為英語非母語者的表達缺陷。


  在介紹具體工作之前,幻燈片的第二頁,是他目前的工作內容和手下管理的研究團隊介紹。崔馨悅掐指算了一下,他手下的團隊人數保守估計有將近兩百人,遍布多個學校。


  “牛X啊。”崔馨悅小聲和李琰感慨,“你這師門規模也太可觀了。”


  要知道,崔老師努力了一輩子,也就勉勉強強能支撐個二三十口人的團隊,還經常入不敷出,要精打細算地過日子。


  “所以資源有限啊,大家都爭破頭。”李琰歪著頭,目光停留在他老板身上,認真感慨,“像動物世界一樣,一環扣一環。”


  她正說著,就聽到她大老板提到了她的名字。


  “我們和很多國際著名大學都有長期穩定的合作關係,比如我的學生,李琰,已經在這裏訪問交流了兩年,合作成果令人印象非常深刻。”


  “……”李琰一個激靈,坐直了身體。


  聽著聽著她又萎了下去——就這?

  但不料她老板說著說著還伸手往她坐在最後一排的方向那麽一比劃。


  這麽一比劃,前排聽報告的人下意識地順著他指的方向一轉身。


  事發突然,崔馨悅再想假裝撿筆鑽桌子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慌亂中他和懷恩目光對了個正著。


  “艸。”


  崔馨悅下意識地低下頭,還一頭磕到了桌角,引發了更大的動靜。他揉著生疼的腦門,在心中默念“看不到我看不到我”。


  顯然,會議室並不大,現場作法祈禱他當場失明還不如戴個口罩來的有用。


  隔著最多五米的直線距離,他要是看不到崔馨悅,那就真真是見鬼了,尤其是他今天還戴了一副看起來非常斯文敗類的金絲邊眼鏡。


  但懷恩並沒有將目光停留在他身上太久便收回了注意力,他坐在聽眾席的第一排,周圍坐著的都是學校裏的老師,雖然隻穿了簡單的淡藍色襯衣和西褲,但身材確實是在一群書呆子裏卓爾不群的。


  他不笑的時候,周身卻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氣場。


  崔馨悅甚至懷疑自己可能一個弄不好就會被肌肉發達的懷恩教授揉吧揉吧撕了。


  想也知道,這一個報告後來的內容,他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事已至此,逃也沒用了。


  他尷尬地縮成一團把自己藏在角落裏,暗暗咬牙憤恨自己為何不能擁有一件隱身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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