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致辭
這天的陽光格外充沛,甚至可以媲美L城終年豐沛的日曬。
新人雙方的親友有序地坐在露天草坪上排列整齊的纏著絲帶的木椅上,四對伴郎伴娘踩著歡快的爵士樂從花徑上,百合玫瑰組成的四重拱門下依次牽手走過,隨後,隨著一聲馬嘶,新人共乘一匹白馬,從不遠處馳來,於花徑起始處停下。身著白燕尾西裝的周飛羽率先翻身下馬,隨即托著崔馨悅的腰將他接住穩穩落地。
兩人牽著手由花徑走向臨時搭起的矮台,伴郎伴娘們正守在花徑兩旁,適時地扯開手裏五彩繽紛的禮花筒。
歡呼聲蓋過了音樂,崔馨悅覺得自己雙腳踩在地上都有些不真實感。
——他沒想過自己的婚禮會是這樣子的。
他一直不喜高調張揚,但想著這場儀式多少是為了給兩家家長和周飛羽本人一個交代,便全程聽任另一半安排,自己也不多去過問其中的細節。
他隻想做一個聽話的木偶,甚至是以一種消極回避的態度。
但沒想到,老周一個人把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條,過程隆重又簡約,那些容易惹人非議的環節統統不見蹤影。
比如崔馨悅一直覺得尷尬的父親挽著出嫁的女兒上台的橋段,顯然兩人中的誰也不適合演出這樣的場景,便被不著痕跡地回避不用。
還有各種被大大削減了的涉及到性別意味的細節,
這讓他前所未有地感受到了老周對這段感情的用心——他們兩個人在這段婚姻關係中地位是完全平等的,不分彼此。
他以為要在整個儀式過程中一直保持笑容會有些難,但實際上他的嘴角一直上揚著,並不覺得累。
司儀雙手在身前交叉等待著兩人挽著手走在台上,沒有太多的串詞,他的語言也簡單得近乎樸素:“兩位新人從相知相愛到決定共度餘生,中間經曆的時間雖然不長,但經曆的事情卻不少。想必兩位先生也有很多話想對對方說。”
致辭環節,周飛羽掏出了提前準備好的一張紙,難得地麵露羞赧:“我想說的話有點多。”
崔馨悅笑著準備聽他念著對自己的讚揚。
“每當我回想起遇到你那天,我都忍不住感慨——我何德何能會有這樣的運氣。”
“當時我正為在一個嶄新的城市裏展開工作而感到困頓,而你開車來機場接我卻遇到了意外,讓我在新城市裏擁有了第一個落腳點。”
“……”大哥你怎麽什麽事都往外說?!
站在台上用餘光掃到孫女士微變的臉色,崔馨悅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就他們倆剛見麵這那囧事,他媽還不知道啊!
孫女士要是知道自己第一天就和老周睡到一張床上去了,後麵還被順理成章地這樣那樣了……怕不是要打死他。
好在周飛羽見好就收,後麵的故事走向非常循規蹈矩。
聽上去就是個挺正常的愛情故事。
“我知道自己有很多不完美的地方。謝謝你,讓我重新認識了我自己,謝謝你一直包容我,忍讓我。”轉眼間,周飛羽的稿子就快見底,“小悅,我願意用我餘下的時間來一直愛你。”
崔馨悅本想溺在他深情的目光裏,奈何麥克風遞到了麵前,他無暇太過沉醉。
“喂喂喂,聽得到嗎。”崔馨悅舉著麥克風測了測音效。
“OK。”和周飛羽截然不同的是,他隻大概提前在腦內打了個草稿,什麽紙質稿是萬萬沒有的,“本來我是想著,要不要在這環節做個ppt來著,後來拖延症犯了,就把這茬給忘了。”
在座的觀眾似乎都被這和之前周飛羽營造出來的深情氣氛南轅北轍的講話鎮住了,一時間表情各異。
隻除了台上的周飛羽看向演講者見怪不怪,表情仍然自始至終保持著深情。
——想必是早已習慣了。
“我現在回頭想想,我和周哥在一起,基本上就是一句話——’處處都是flag’。”崔馨悅低著頭瞅著腳尖,回憶自己之前打好的腹稿,“大概的心路曆程他之前已經說過了。隻是我沒想到同樣的故事,在他心裏會有那麽多os——我想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這個人呢,喜怒不行於色,年紀輕輕就特深沉。不像我,有什麽事都寫在臉上,所以好多時候我真不知道他心裏已經演過一本《三國演義》了。”
“我其實是特別特別害怕和人相處的一個人。雖然我朋友不算少,我自認是個不錯的朋友,可以兩肋插刀那種,但也僅限於朋友。我從來沒想過會和一個人有親密關係——這話我媽聽了可能不樂意,但是事實就是——我其實一直覺得我會一個人孤獨終老來著。”
“我今年二十八了,在周哥之前,我從來沒談過戀愛。我一直覺得人和人的關係是很虛無的,走到最後剩下的隻有自己罷了,所以也無所謂嚐試什麽,反正最後總是要落空。”崔馨悅說著很喪的話,但臉上的表情卻很鎮定,“我也不是不相信愛情,我隻是不相信他會發生在我身上……”
他頓了一秒,忽然笑出聲:“不過現在我可以負責任地告訴大家——愛一個人,又被這個人愛著,真的好快樂啊。”
觀眾席哄堂大笑。
“我知道你們有的人可能想打我,我也不是在炫耀,就是在心平氣和地陳述事實。”崔馨悅得意洋洋地轉身衝周飛羽擠了擠眼睛,“以前一個人的時候,常常做完飯就不想吃了,結果後來才知道,原來看到有人認認真真當著我的麵吃完我做的飯,一粒不剩的時候,是多有成就感的一件事……當然更多的時候是我遇事不決,回到家,有個定海神針一樣的人替我出謀劃策。我覺得最讓人開心的就是——你和一個人在一起,結成命運的共同體。這個人的未來規劃裏有你,而你也要為了這個人努力。”
說著說著他忽然莫名地有些觸動,抽了抽鼻子:“其實我以前以為自己特清新脫俗,遺世獨立……後來發現,我真是個俗人,活著也是真的艱難。但是這麽艱難的人生裏,如果有一個人能陪我一起走——這大概是我這輩子最大的福氣。謝謝大家,我很幸福。”
孫美麗脖子上戴著嶄新的蝴蝶結,叼著裝有兩人婚戒的盒子走走停停,終於在被製止和來賓帶來觀禮的泰迪互相交流信息素後別別扭扭地上了台,一屁股歪坐到了周飛羽腳邊。
“我就知道你難堪大用。”崔馨悅蹲下/身,想從孫美麗嘴裏奪過已經被口水沁得濕噠噠的絲絨盒子——整場婚禮什麽都好,就是這個環節太過信任一條狗了。
尤其是這隻姓孫的狗。
孫美麗似乎是對於剛剛的社交被打斷非常不滿,咬緊牙關怎麽也不鬆口。
“你想咋地!你說!你還想咋地!”
“你嗚嗚啥,你鬆嘴!抗拒是沒有好下場的我跟你說。”
大庭廣眾,虐狗影響總歸不好,崔馨悅隻好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地勸孫美麗鬆嘴。
勸了半天勸不動,他壓低聲音在狗耳旁邊低語:“你現在阻止已經沒用了,我們倆已經扯證好久了。”
周飛羽挑了挑眉,眼看著崔馨悅要和孫美麗吵起來的空檔,蹲下/身摟住孫美麗,捋了捋它脖頸上豐沛蓬鬆的毛發。
薩摩耶非常爽快地吐出了上一秒還咬得緊緊的戒指盒,順勢躺倒在地上翻起了肚皮。
崔馨悅翻了個白眼,嫌棄地把孫美麗往邊上一推:“拿走拿走,這狗我不要了。”
“別鬧,乖,有相機在拍。”周飛羽拍拍孫美麗,拉著崔馨悅起身,替他整了整皺了的衣擺。
因著舞台和第一排觀眾席隔著一段距離,兩人說話聲音又小,台上的小插曲在旁人看來自是一出很親昵的互動,隨拍攝像師手中的快門按個不停。
“兩位新人,”司儀適時地將流程拉回了正軌,“可以交換戒指了。”
這不是他倆第一次交換戒指,甚至此刻交換的戒指都還是之前領證當天上午,周飛羽買的那對。
挺會過日子,該表揚。
該花的錢要花,該省就省。
一回生二回熟,按照慣例,交換完戒指之後,是虐狗的高/潮——新人當眾合法接吻時間。
然而沒有眾人意料中的熱切,兩位新人卻頗有默契的輕擁著額頭相貼互相凝視對方幾秒,隨即雙唇輕輕一啄即刻分開。
克製又親密。
但崔馨悅又能深深地體會到,眼下和之前那次儀式不同的是,如果說他之前對於兩個人能夠攜手走下去大概有三成信心的話,現在的他已經有了九成把握。
蛋糕是白色的翻糖蛋糕,內芯是藍色的漸變戚風。
香檳是淺金色的,泛著細密的泡沫。
捧花是一束紮得整齊利落的百合玫瑰,配有尤加利葉。
在一片掌聲和歡呼聲中,他倆一起將這束捧花塞到了羅安懷裏。
羅安有些意外,但旋即笑著擁抱住崔馨悅:“Thank you, appreciate it.”
“My pleasure.”崔馨悅拍拍他的後背。
他又衝周飛羽伸開雙臂:“Happy for you, bro.”
周飛羽自然地接受了這個擁抱:”Thanks.”
崔馨悅看著這對昔日的戀人怨侶,心裏多少有些五味雜陳,但仍然笑得真摯。
——世間的因緣際會,大抵如此吧。
室外的儀式結束,派對移師到了室內,重頭戲才剛剛過半。
室內的場合是一整間有玻璃屋頂的開闊空間,被布置成了花房的模樣,裏麵自然種滿了各色植物。
雙方的親友滿滿當當坐了四桌,不算多,但因為關係足夠親密,所以氛圍很好。
室內的布置仍然用心,用的是和草坪婚禮相呼應的自然風格,原木的裝飾,從房梁上倒吊下來的藤蔓,花草盆栽,古樸的鐵藝燭台,桌上點燃的香薰蠟燭,還有成對的晶瑩的水晶杯——紅酒杯上雕著磨砂的“Mr. Right”,而長頸水杯上則雕著“Mr. Always Right”。
這當然是周飛羽的主意,他固執地認為當初崔馨悅礙於禮貌為參加他溫居派對買的那兩隻香檳杯是兩人的定情信物,便莫名要在此時致敬一番。
“搞得我好像特別不講道理一樣。”崔馨悅對於他把自己塑造成形象光偉正的“懼內”形象頗有微詞,“明明咱們家你說話才比較算數吧。”
被他一聲“咱們家”戳中了G點,周飛羽舒爽的同時還不忘給自己找借口:“我這是尊重老婆,怎麽能是懼內呢?如果一定要說,那也是’過分尊重老婆’。”
崔馨悅換了套衣服,拎著小提琴,躲在小隔間裏緊張地調整呼吸。
到了事先演練好的情節,等到賓客們全部就坐,他的演出就要開始了。
羅安在外側已經就位,眼看著室內交談聲漸低,他抬手連續按下三次中音A。
崔馨悅和著他的提示音調了調琴,旋即深吸一口氣,奏響了第一個音符。
兩人已經排練過不少時間,但不知道為什麽,羅安這次彈得越來越快,為了不與他脫節,崔馨悅也隻得提速往前趕,好好的一首抒情曲被他倆趕成了探戈。
好容易避免了演出事故,崔馨悅拉完最後一個音,剛想抱怨,但沒成想,室內的音響裏忽然發出一聲巨大的鼓點。
緊接著是另一聲。
而後鼓點聲越來越密。
同樣換下了禮服的周飛羽領著一幫同樣著裝的兄弟從門口依次走入。
恍惚間,崔馨悅被人拉到了一隻椅子上坐下,目瞪口呆的看著眼前的一切。
——O、M、G。
老周……跳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