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夢

  崔馨悅雞翅啃了一半,羅安摟著個妖嬈的小男孩滑了過來。


  “崔,我新認識的小朋友。”


  那小男孩看起來白白淨淨的,打扮得卻是從頭發絲到腳的精致。腰身苗條,穿得有點暴露,臉上似乎還化了點妝——原本崔馨悅一個直男是看不出來妝容這件事的,直到他訂閱了藍曦的美妝頻道。


  一個直男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Hi。”小男孩半倚在羅安懷裏跟崔馨悅打招呼,“你就是Andrew的朋友嗎?叫我Pony吧。”


  態度之親昵,要不是確認自己沒走錯片場,崔馨悅會以為自己才是三人之中的陌生人。


  “啊哈。”崔馨悅手裏抓著雞翅,油乎乎的,也懶得和這小男孩好好介紹自己,“名字挺好聽的。”


  他自顧自地又咬了口手上的雞肉,看麵前的兩人都在注視著他,不好意思地停下咀嚼,想了想,把裝著雞的盒子往羅安那邊推了推:“呃……要吃嗎?”


  誰知道那個叫小馬駒的小男孩委屈地捂住臉跑開了:“嗚……Andrew,他罵我。”


  崔馨悅猜他可能是想嬌羞的離開引起羅安的注意,然而羅安卻無動於衷。


  “……你從哪找來的神經病。”崔馨悅把嘴裏的雞骨頭咬成兩截,吐了出來。


  “我去了趟衛生間,他貼上來的。”羅安扒了把頭發,“不過我聽不太懂他說話。”


  “我還以為酒吧語言是全球通用的。”崔馨悅啃掉了最後一隻雞翅,擦了擦手,“看來還不是。”


  “你看你把我們桌子都弄髒了,吃完了我給你扔了啊,真是。”調酒師不知道是不是太閑了,拿了個抹布湊過來,嫌棄地拎走崔馨悅麵前的垃圾,順便還衝他飛了個眼神,“不錯啊,你朋友真帥。”


  “什麽毛病,滿臉跑眉毛的,我們很熟嗎?”崔馨悅生平第一次進酒吧,也不知道是不是酒吧裏的規矩,遇到個過於自來熟的調酒師。他就問了兩句共享充電寶怎麽用,就被拉著聊了一晚上。


  偏偏崔馨悅是個捧哏捧習慣了的,但凡有人跟他說話總怕話掉在地上沒人接,一來二去兩人竟然處於不同姓名但也不是陌生人的微妙境地。


  “帥哥單身嗎?”調酒師抽空趴在吧台上和羅安搭訕,“喜歡什麽樣的呀?”


  “他聽不懂。”崔馨悅和調酒師抬杠,轉頭對羅安道,“他問你你晚上吃的什麽。”


  羅安指指崔馨悅,衝調酒師示意:“我喜歡他。”


  調酒師八卦地看向崔馨悅。


  “抱歉,我已經結婚了。”崔馨悅伸出左手衝羅安示意。


  “哦天哪。”調酒師捧著心髒感慨,“慘絕人寰。”


  “沒什麽慘的,我老公是他前男友。”崔馨悅表情戲謔,半真半假地感慨,“他可能想綠了我老公報仇雪恨。”


  調酒師被這複雜的劇情震撼了:“……你等我想想人物關係。”


  “想明白了?”崔馨悅問他,“我剛剛說的是《雷雨》裏的故事。”


  “我讀書少,你不要騙我。”調酒師表情詭異,“算了,我送你們兩杯酒吧。”


  本來崔馨悅沒打算喝酒,但架不住是免費的誘惑。


  看,他就是這麽勤儉持家。


  喝著調酒師送的酒,酸澀又帶著點甜味的液體讓他翻滾的思緒平靜下來。這間酒吧是他和羅安飯後偶然路過的,在背街處,門臉不大,也不算喧囂,顧客也不多。


  是個適合獨處的好地方。


  不知道從哪一年起,崔馨悅開始慢慢認識到,世界和他想象的不一樣。


  湊合活著可能才是絕大部分人的真實處境。


  甚至連他自己拚盡了全力,能改變的也很有限。


  “Danny還沒來電話?”羅安要了杯煙熏威士忌。


  那個很閑的調酒師在他麵前的杯子裏點燃了一縷煙,煙滅了,留下複雜的氣味。


  “沒有。”崔馨悅無聊地趴在吧台上晃杯子裏的冰塊,“我覺得這趟旅行也許是錯的。”


  羅安思忖片刻:“崔,其實你有沒有想過——你和他結婚就是個錯誤。”


  “少來了。”崔馨悅扭過頭不理他,“你別想給我洗腦,我腦子本身就是一片空白。”


  羅安悶笑。


  此時又進來了兩個客人,調酒師去忙,兩人得以靜下來伴隨著背景的輕音樂聊了起來。


  “你剛剛說……你把在你父親辦公室的經曆告訴了你母親……”崔馨悅臉紅紅的,一杯酒已經見底——他喝到最後越喝越甜,才發現原來是杯底的糖沒化開,“後來呢?”


  羅安挑挑眉:“她全都知道。”


  “那時候我年紀小,太衝動。其實我們家並不是特殊的一個。我知道的,這種情況比比皆是。那些在人前裝作恩愛的夫妻,私底下的齷齪事根本數不出來。不管如何,他是我爸爸,我知道他愛我,就像我媽也愛我一樣。”羅安解釋道,“他們隻是不愛彼此了——這也很正常,沒有愛情能夠持續一輩子,就像沒有人能永遠年輕貌美一樣。”


  崔馨悅捂著臉歎了口氣。


  “崔,這就是婚姻的真相。”羅安言之鑿鑿地教育崔馨悅,“能捆綁兩個人一輩子的是利益,是財產,甚至是債務,但是不可能是感情。”


  “可是……”崔馨悅艱難地想要反駁羅安,“沒有感情何必要在一起。那不是自欺欺人嗎?”


  “很多時候事情是由不得人選擇的。”羅安不讚成地搖頭,“愛情和婚姻是兩碼事。愛情能讓我們活得不像自己,但是那都是暫時的。婚姻卻是穩固的社會關係,同時也是財富資源的分享。結婚就像是兩個公司的重組,你必須要找到最優融資方案,但愛情不是。我可以因為對方長得好看,身材迷人,或是別的什麽愛上對方,可我們都知道那不會長久。”


  崔馨悅放下手,長舒一口氣,問了個冒犯的問題:“所以你愛我嗎?”


  羅安坦然道:“目前來說,愛。”


  崔馨悅笑了笑,衝動地繼續問:“那你會想和我結婚嗎?”


  羅安回答得出乎意料的斬釘截鐵:“我不會和任何人結婚。”


  “……因為我不是你的最優方案?”崔馨悅抿了抿嘴,但心裏多少有些釋然。


  羅安搖頭否認:“不,因為我不信任婚姻。”


  崔馨悅垂頭:“我不明白,喜歡一個人,想和他在一起,不是很自然的事情嗎?”


  “崔,說實話,你總是把愛這件事看得太嚴重。”羅安雖然話說得不中聽,但態度卻前所未有地坦誠,“不是所有事情都需要一個結果的,享受過程也很美好,對吧。”


  “你這樣的人,在中文裏叫作’渣男’。”崔馨悅嘲笑他,“你該慶幸你沒招惹我,我很難纏的,你沾上我肯定要脫層皮。”


  “其實我有點期待。”羅安轉過身背靠著吧台,雙肘搭在台麵上,“我一次覺得婚姻是個好東西,是因為遇見你。”


  “可別,我擔不起這責任。”崔馨悅瞥他一眼,衝調酒師揮了揮手,“再給我來一杯,要甜的,你把糖給我攪勻了,我多付你小費。”


  “你不是不喝嘛。”調酒師嘟嘟囔囔,“等會兒就來啊。”


  羅安叼著杯沿,笑了笑:“因為不用那張紙,好像拴不住你。這一點,Danny比我看得更清楚。他其實眼光一直很敏銳——隻是我不想承認。”


  “你不要在我麵前提你們倆的過去。”大概是酒壯慫人膽,崔馨悅也適當地開始酒後說了點真話,“我會生氣的。”


  “我還以為你不在乎。”羅安驚訝地側目。


  “我也以為我不在乎。”崔馨悅泄氣地趴在吧台上,“結果我發現我還是在乎。”


  羅安了然道:“你果然還是愛他的。”


  “你不如換個思路。”崔馨悅跟他鬼扯,“也許我是因為你才在乎的。”


  “崔,你知道你最大的缺點是什麽嗎?”羅安拋了個問題。


  崔馨悅不假思索:“不正經。”


  “你不愛說實話。”羅安答道,“其實直麵內心沒那麽難。”


  崔馨悅悶悶不樂:“怎麽你和老周都這麽說。”


  “那說明我和他還有點基本的默契。”羅安得意地仰起頭。


  “你又來!”崔馨悅倏地直起身,一拍桌子,“給我來杯醋!”


  “要不要再給你來盤餃子啊?”調酒師把一杯晶瑩透明的冒著氣泡的液體放在崔馨悅麵前,“雪碧加白蘭地,你悠著點喝。”


  崔馨悅對白蘭地沒概念,直接用吸管吸了一大口。


  還挺好喝。


  “你總把愛看得太沉重。”羅安轉過身重新坐好,“愛就是愛,本身是不用附帶任何條件的。”


  “可是世界上哪有無緣無故的愛呢。”崔馨悅看著他,“尤其是兩個陌生人之間。就像你說的,不靠責任,不靠那張紙,我為什麽要相信你會永遠在我身邊?”


  羅安托腮:“那你又為什麽要那個’永遠’呢?”


  “如果沒有’永遠’,我情願從來就沒有過。”崔馨悅決絕道,“就好像,我在養狗之前,我沒有養過別的寵物。那時候的我很快樂,雖然我當時不覺得。後來有了狗的我也很快樂,可我也會想,如果有一天她離我而去,我一定會難過的要命。真到了那麽一天,我的狗死掉了,可能過了很多很多年之後我會走出來,但我再也恢複不到最開始沒養過狗的那種快樂了——你能明白我說的意思嗎?”


  “我能。但是我不能理解。”羅安道,“這隻是人生的經曆,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你試著去接受他就好了。”


  “你看,我和你談不來。”崔馨悅感慨,“老周就能理解我的。”


  羅安啞然。


  “我們能做成很好的朋友,可我的困惑你解決不了。”崔馨悅揉了揉額頭,“其實就算再給我一次選擇,我可能會回到沒養過任何一條狗的時候,即使那時候的我不知道自己其實是快樂的。”


  羅安破天荒地聽懂了他的言下之意,“所以你又一次拒絕了我。”


  “我討厭親密的關係。”崔馨悅笑了,露出兩顆尖尖的虎牙,“要不是老周用結婚證捆住我,我大概會單身一輩子。可惜……他讓我覺得其實我是可以改變的。”


  他終於把這句話說出口,心裏舒服了很多。


  “Well.”羅安歎了口氣,“看來現在該換我吃醋了。”


  酒過三巡,兩個人都有點醉。


  “我去趟洗手間,東西放這了。”崔馨悅拍拍羅安的肩膀,示意他看好自己放在桌麵上正在充電的手機,還有留在座位上的在遊戲廳換好的禮品——一隻大號泰迪熊玩偶。


  原本崔馨悅是想換桶食用油的,雖然他也不知道為什麽一個遊戲廳的獎品池裏會有洗衣粉食用油這種日用品,但看起來就比玩偶要實用的多。


  然而羅安嫌棄地把油放了回去:“我才不要提著這東西逛街。”


  “那要不換袋大米也行……”崔馨悅還要掙紮,被抄起一隻熊的羅安一把拉走了。


  於是崔馨悅就這麽抱了一路熊。


  吃晚飯的時候,熊有了自己的專座。


  喝酒的時候,熊就坐在兩人之間的吧椅上。


  ……感覺有點微妙。


  崔馨悅去衛生間放了水,也不知道是特例,還是普遍現象——反正酒吧裏的燈光都弄得昏昏沉沉的,好像亮堂一點就阻止了什麽事情的發生一樣。就在他洗手的功夫,羅安手裏拿著他的手機出現在了他的背後。


  “你咋跑來了。”崔馨悅奇怪地望著他。


  他現在頭有點暈,看東西有點重影,但總體還算清醒。


  除了總覺得有人在他耳邊高聲唱歌。


  “剛剛有電話。”如果仔細看的話,羅安的動作也有些遲緩。


  但崔馨悅懵懵懂懂地接過手機,看了眼通話記錄:“好像是騷擾電話。”


  他把手機揣進口袋,和羅安錯身的時候,他忽然覺得眼前一花。


  映入眼簾的先是頭頂恍惚的燈光,後背撞上了牆壁,隨即羅安放大的俊臉。


  ——他,被羅安壁咚了。


  崔馨悅反應遲鈍地伸手擋住他靠上來的身體,抱怨道:“你幹嘛啊,有話好好說,別動手動腳。”


  羅安看起來也喝多了——崔馨悅沒和他喝過酒,不知道他酒量如何,這麽看好像也不怎麽樣——他不知道怎麽解開了幾顆扣子解放出泛著緋紅的脖頸,伸手輕輕捏住崔馨悅的下巴,湊上來左右打量著他,話出口的時候吐氣帶著酒味:“Look at you.(看看你)”


  崔馨悅眨眨眼,慢了半拍:“For what?(為啥啊)”


  “For……”羅安伸出大拇指,摩挲上崔馨悅的嘴唇,就在他要掙紮反抗的時候,忽然自顧自地靠上來,吻在自己的手指上。


  “You are so adorable.”


  羅安笑得魅惑。


  和羅安這樣姿色的妖孽如此近距離接觸,崔馨悅的臉騰得發熱,他似乎聽到了自己燃燒的聲音,他無法控製地大腦空白了三秒。


  他一時竟然不知道該做點什麽。


  還好,口袋裏震動的手機喚回了他百分之五十的理智。崔馨悅頂著通紅的臉,伸手掏出手機:“你……你等一下。”


  羅安自然不甘心自己的魅力被忽略,伸手要去搶他的手機。


  兩人疊在一起拉拉扯扯,崔馨悅被人高馬大的羅安壓在牆上難以動彈,幾個來回他被扯疼了,哀叫了一聲:“不……不!施……施主!”


  這稱呼喊出來,他自己都驚了一跳。


  又有點想笑。


  隨即剩下的百分之三十的理智回了籠,連崔馨悅自己都覺得覺得他實在是破壞氣氛的一把好手:“施主,你冷靜!使……使不得。”


  羅安怔怔地看著他,眼眶通紅。


  “哎,你別……你別哭啊。”崔馨悅不知所措,“明明是你先動的手。”


  羅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I feel hurt.”


  “……”不知道為什麽,崔馨悅忽然覺得自己罪孽深重。


  羅安喝醉了。


  喝醉了的他行為非常不受控製,像是解除了白天並不多的身為正經人的禁忌。


  “你他媽給他喝了什麽?”崔馨悅跑去找調酒師算賬。


  “第一杯是煙熏威士忌,單一麥芽。”調酒師眼神無辜,“後麵幾杯加了點二鍋頭,味道會更好哦。”


  二鍋頭。


  你咋不放五糧液。


  “……艸。”崔馨悅衝他豎了中指,“你害死我我做鬼都不放過你。”


  他扶著羅安去酒店開/房的時候簡直叫苦不迭。


  幸好老周來信息說,今晚要陪床不能來找他了。


  不然看到這一幕的老周怕是要炸了房子。


  隻有一張身份證的崔馨悅隻能開一間套房。他也不管酒店前台的小姑娘看到他一邊扛著羅安一邊抱著隻玩具熊的造型有多奇怪,他能堅持把比他高一頭的羅安拖進房間就已經是突破了人生的極限。


  這一天對於他來說,過於漫長了。


  經過這麽一通折騰,他那微醺的酒早醒了。


  把喝多了開始脫衣服的羅安扔到套間裏的床上,崔馨悅把自己關在衛生間裏反省。


  他究竟,為什麽會走到現在這一步?

  簡單地洗漱完畢,把自己就脫到全/裸的羅安鎖在套間內側的臥室裏,累得去了半條命的崔馨悅躺在套間客廳裏的沙發上無語望天花板。


  然而沒望多久,他就陷入了夢境。


  崔馨悅幾乎是昏迷過去的。


  夢境來勢洶洶,又如此真實。


  他做了一個非常不得了的夢。


  夢裏的他,是他也不是他。


  彼時的他,從夢境裏醒來,發現自己是一個即將畢業的博士生,正在找工作。


  但夢裏的那個他,孤身一人住在學校宿舍,身邊沒有周飛羽。


  ——這是一個很奇怪的處境,他非常熟悉那樣的狀態,可他又無比清晰,那不是他曾經真實擁有過的經曆。


  常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也許他夢到的是幾年後的自己。


  但是崔馨悅在周圍找了一圈,他的生活裏卻連一丁點老周的影子都找不到。


  牙刷是一隻,拖鞋是一雙。


  他還是單身狗一條。


  ……好吧,也許他們離婚了也說不定。


  但他打開門,遇到了一個陌生的室友。這個室友告訴他,他們已經在一起共處五年了。他一直住在這裏,從入學到畢業。


  夢裏的他……或者說一個和自己同名,擁有同一張臉的陌生人,被自己魂穿之後,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周飛羽。


  更奇怪的是,他問了自己親媽,有沒有周飛羽或是他媽媽的聯係方式,卻發現夢裏的孫女士並沒有見過老周。


  “你二姨是有這麽個中學同學沒錯,可多年沒聯係了——你怎麽會知道人家有個兒子的?”


  崔馨悅傻了。


  這個夢越來越真實,讓他心裏也越來越不確定……


  到底哪個才是他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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