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家宴
拎著菜回到家,崔馨悅果然開始忙碌地做起準備工作來。
羅安天黑前又去農場玩了一圈,他之前雖然也在鄉村度過假,可那隻是建在鄉村裏的豪華度假別墅罷了,完全體會不到真正的村野情趣。
這回終於算過了回癮,他先是去驢棚看了會兒毛驢,又去牛圈羊圈轉了一圈,逗了會兒農場裏的看門狗,又跑到溫室裏摘了點反季草莓,又去拍了一會兒一小撮因為暖冬提早抽芽的油菜花。
他是主人家的客人,農場裏的工人都待他極好,一開始因為他出挑的外表,又怕語言不通多少有點拘謹,結果沒過多久就被他自來熟的性格感染打成了一,。給他送吃送喝還讓他坐牛車。羅安還是頭一次見犁地用的大黃牛,想問這牛是不是養來煎牛排的都到了嘴邊,看到水田裏拖著耙犁帶著仔的牛媽媽,良心發現,把對大黃牛肋眼肉的想象激發出的口水咽回了肚子裏。
天黑了,他玩夠了,也餓了。雖然工人們不舍得他離開,但農場裏的工作餐開飯早,羅安看了眼他們的夥食——一口大鐵鍋架在柴火垛上,裏麵撐著滿滿一鍋西紅柿雞蛋湯煮麵片,唯一值得肯定就是湯沒那麽稀。他覺得這樣的夥食根本無法支撐農場裏高強度的體力勞動,還以為是農場主克扣了工人們的夥食。可工人們卻和他說,眼下是農閑時節,除了這片農場被城裏的大老板包下來搞了種植經營,剩下的大家都是附近的村民。趁著沒事做輪流過來幫幫忙掙點外快,體力活並不重。況且夥食費是包在工錢裏的,又是晚上,省著點吃卻能把錢留下來過個好年,何樂而不為。
羅安好奇地也要了一小碗麵片嚐嚐——粗糲的食物,味道卻不賴。
工人們還特意給他窩了一個蛋,又給他切了兩片午餐肉鋪在上麵。東西當然是差強人意,但真誠卻比食材本身的價值要高得多。
他學著工人們的樣子捧著碗想找個舒服的姿勢蹲著吃飯,結果發現自己怎麽也沒法做到像別人那樣自如的蹲姿。
這個曾經風靡網絡的“亞洲蹲挑戰”,他這個半截亞洲人,健身房裏的深蹲王者,竟然失敗了。
無法,他隻好接受了好心的工人特意給他找的叫做“馬紮”的折疊小板凳,規規矩矩地坐下將碗墊在膝蓋上,吃得慢條斯理。
搞得周圍的工人們都拘謹了很多,不敢大聲吸溜麵條。
給他盛飯的大媽招呼他:“小羅,夠吃不?不夠我再給你盛。”
“謝謝姐姐,夠吃啦。”羅安笑眯眯地應道。
他難得沒有刻意散發自己的魅力,但真誠的笑容卻比平時凹出來的造型更迷人。
“長得跟個洋娃娃似的。”大媽心裏嘀咕,“真是的,要不是大媽都這個歲數了,見了你怕是要打一輩子光棍了。”
“我吃飽了,謝謝姐姐。”羅安細嚼慢咽地吃完了一小碗飯,眼看著天也擦黑了,開開心心地把碗一放,“明天再來找您玩。”
大媽被他左一聲姐姐右一聲姐姐喊得心花怒放:“碗擱那吧,你早點回去。認得路吧?出去之後右拐上馬路……”
“我知道路,姐姐拜拜!”
羅安一路招雞逗狗地回到家,毫無意外,那倆人正在廚房裏你儂我儂。
Danny明明笨手笨腳總是添亂,但就是愛在廚房裏湊熱鬧。
羅安一邊吐槽一邊躡手躡腳地上樓拿電腦,準備把剛剛拍下來的照片視頻盡快導出來做後期——他現在對接下來的課餘生活有了一點想法,但還沒確定可行性。
“剛剛……好像什麽東西跑過去了。”崔馨悅正和周飛羽聊到一半,覺得眼前有個黑影竄走,“是我眼花了嗎?”
周飛羽此刻轉身,自然什麽也沒看到:“可能是你看錯了。”
“好吧。”崔馨悅手上正在處理五花肉,“剛剛說到哪了?”
周飛羽正在一個一個地給生栗子開十字口:“姓周的不是個好東西。”
“咳,咋回事,總搞自殺式襲擊。”崔馨悅一心兩用地調侃他,“搞得就好像你不姓周一樣。”
“我去派出所問過怎麽改姓,”周飛羽言之鑿鑿,“但是涉及到一係列問題,要寫說明提檔案加曾用名什麽的,麻煩得很——要不然我早就改了。”
“估計你還得偷個戶口本。”崔馨悅道。
崔馨悅正在引導著周飛羽給他講講他爹的故事。
畢竟人已經見過了,小摩擦也確實發生了,但怎麽說也是板上釘釘的一家人,該解決的問題總不能視而不見吧。
可奇怪的是,從周飛羽的角度來描述他父母之間的過去,他似乎並沒有接收到太多他父親那些做事出格的細節信息,很多不滿都來自於他主觀上對於父親缺席他的成長過程所做出的情緒判斷,而對事情的真相,周飛羽並不了解得比崔馨悅更多。
小劉阿姨可以說是非常能隱忍的了,她選擇不和兒子袒露那些黑曆史,怕也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兒子吧?
——果然是個能幹大事的女人。
“所以媽沒跟你說過他們當初為什麽離婚嗎?”崔馨悅問。
周飛羽有一瞬間的迷茫,那些糟糕的經曆顯然並不能給當時幼小的他留下記憶:“她隻說是結婚的時候太年輕,後來發現性格不合——但是看姓周的現在這樣子,我猜也猜得到過錯在誰。怎麽可能隻是性格不合那麽簡單。”
“你也別太針對你爸爸了吧。”崔馨悅好心勸他,“他們兩個人之間的事情與你無關,也都過去那麽多年了,人家倆人在一起高高興興的你再反對也沒用不是。不過說到底,你爸爸肯定還是愛你的。”
“不是,我懷疑他腦子有問題。”周飛羽給他講了一遍下午的兩人之間的電話裏的對話。
“噗……你還真不怕挨打。”崔馨悅聽他描述完忍不出笑出聲,“你爸怎麽可能傻呢,他可能就是太想和你說說話了吧。你可能很少理他,所以才讓他不管聽你說什麽都會覺得受寵若驚——他們總歸是老年人了,怕寂寞很正常,你也別對他太苛刻了吧。”
“可他做的事讓人沒法尊重他。”周飛羽態度還是別別扭扭。
“那就不用太尊重,平常心。”崔馨悅勸他,“你就當他是個普普通通滿身缺點的爸爸就好了——反正也沒得挑,就這麽唯一一個,有總比沒有強嘛。”
他勸了一會兒,周飛羽的態度終於有些軟化。崔馨悅把肘子焯了水,煮上了菱角,開始做簡單的晚餐:“你給羅安打個電話,叫他該玩回來了。”
手機鈴聲從樓上響起。
不知道何時鑽進屋子裏的羅安從樓梯上探出頭來:“我吃過了,不用管我。”
“你什麽時候回來的?”周飛羽意外地抬頭問他。
“大概是你們倆舌吻的時候。”羅安信口胡謅。
“哦。”周飛羽麵對他的胡說依然能夠很好地保持麵部平靜,“謝謝你沒打擾我們。”
“怎麽會,為你們高興。”羅安咧了咧嘴,露出一個很奇怪的笑。
他現在對崔馨悅和周飛羽的感情生活抱有一種矛盾的態度。
也不知道該站在新歡舊愛的哪一邊,又對他們是抱有祝福還是……詛咒。
羅安覺得自己大概是有點精神分裂,真讓他選一個舍棄一個,他還真舉棋難定——這倆人要真過得不好,他當然不會開心。
可他倆要真的幸福無間,羅安必須要承認,他心裏多少有點酸。
羅安自己也不知道到底要站什麽立場。
所以當第二天,他無意中聽到周飛羽他爸在書房和他媽拍桌子喊“你們什麽事都不和我商量,拿我當什麽了?結婚?他和那個男的玩玩就算了,還真想娶進門?門都沒有!”的時候,羅安下意識地望了眼樓下廚房裏正在忙碌間準備出菜的崔馨悅,一時間竟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麽。
這餐飯,怕是要浪費他的心血了。
山雨欲來風滿樓。
周飛羽不知道幹什麽去了,廚房裏隻剩下崔馨悅在廚房裏剝菱角,還有一個幫廚的阿姨。他沒做過這個,但是又好奇做出來是什麽味道的,便買了一些回來。昨晚他試著用清水煮了一些,隻撒了些鹽。
味道怎麽說呢……有點像芋頭也有點像白薯,還挺奇特的。
今天他看了菜譜,發現菱角可以用來燜雞肉,便按照菜譜上一步一步地做。
他沒剝過菱角,買回來的有點幹硬。還好阿姨是本地人,教他怎麽掐住兩邊快速剝皮的辦法。
灶上煨著老鴨湯,烤箱裏烘著排骨,蒸鍋裏是清蒸河魚和寶塔肉。他問周飛羽家裏人都有什麽忌口,但老周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所以崔馨悅也就隨緣了,也不管是什麽菜係,想起什麽做什麽。他還備了一道焦溜丸子,最後炒個素菜,電飯鍋裏是已經做好了的雞蛋豬腳薑醋煲。
到底不是自己家的廚房,用起來難免捉襟見肘,各種工具老是找不到。崔馨悅從昨晚到現在已經讓周飛羽出去買了三趟東西了——這會兒他發現他缺個蒜臼。
於是周飛羽麻利地穿上鞋輕車熟路直奔鎮上的市集。
他手上正忙著,羅安卻湊了過來:“我能做點什麽嗎?”
“沒事,幾乎都好了。”崔馨悅環顧四周確實沒找到什麽活,來幫廚的阿姨幹起活來麻利又熟練,讓他省了不少力氣,“你要是餓了,可以先盛一碗豬腳薑吃。”
這道菜尤其適合冬天,暖胃。
羅安也不客氣,徑自盛了一碗,拉了把椅子坐到廚房裏觀賞崔馨悅幹活。
他幾乎是家務白癡,幫廚一般時間是在幫倒忙,所以崔馨悅也懶得使喚他,不然還得跟在他身後收拾殘局。
“有話和我說?”崔馨悅被他盯得發毛,低著頭幹活都能感受到他過於熾熱的目光。
他滿心以為羅安會跟他說點有的沒的,但沒想到卻等來了語重心長的一句話——
“崔,我覺得你不是個會被外界因素影響的人。”
當著阿姨的麵,羅安故意說了英語。
“謔。這是幹嘛。”崔馨悅一愣,看了眼阿姨,也用英語回道,“你這麽快就給我的人生下定義了嗎?”
“不是,就是怕你心情不好。”羅安撇撇嘴,嚐了一口湯汁,感覺有點奇怪,“有人不喜歡你沒關係,還有很多人喜歡呢……這個湯好酸。”
“那湯你可以不喝,主要吃東西——你說他爸啊。”崔馨悅一點即通,“我無所謂的。反正我也不怎麽喜歡他。他爸又不是什麽好人,我被喜歡了才叫不知所措呢。”
“嗯哼,我就是這個意思,just be yourself bro。”羅安點點頭,看到崔馨悅疑惑的表情連忙往回圓場“Anyway, 其實我覺得這種自己的婚姻要父母認可的文化 literally ridiculous(非常荒謬)。”
“是啊,有同感。”崔馨悅長舒一口氣,“但是沒辦法,這就是文化背景。”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驢,羅安卻始終情緒不高的樣子,說起話來心不在焉。
“你今天怎麽了,怎麽消沉。”崔馨悅好奇地問他。
羅安望著他,欲言又止。
難得見他這樣,崔馨悅猜測:“水土不服?身體不舒服?還是你不喜歡吃這個?”
“都不是。”羅安悶悶地放下碗,“挺好吃的。”
“那是怎麽了,為我擔心啊?”眼看手上的活計忙到一半,崔馨悅幹脆也拉了把椅子過來坐到他身邊,“我沒那麽脆弱。”
“我怕我走了之後你被他欺負。”羅安抬頭望著他的眼睛。
是了,他當完伴郎之後隔天就要離開,這對新人卻還要再逗留幾天。
“你說Danny啊?”崔馨悅笑嘻嘻地寬慰他,“沒事的,他不敢。而且過幾天我們家裏人也來了,我也不是孤軍奮戰。要打就打群架唄。”
“你不要這麽樂觀,什麽事情牽扯到家族就會超級煩人。”羅安非常少見地和他語重心長地說起了道理。
“喲,怎麽聽上去你年紀輕輕,感觸還挺深?”崔馨悅心中燃起了八卦魂,“難道有親身經曆?”
“還用問麽。我媽是華裔,我爸是意大利移民。他們都來自非常看重家族的民族,所以……你說呢?”
崔馨悅一副了然地表情:“我還以為你沒法理解這樣的文化呢。”
“恰恰相反。”羅安道,“我家在一起會更……weird。我爸會跟我媽去參加他家的家庭聚會,但是隻會跟我的auntie,uncle關係很好,不會和他們的couple講話。我媽和我爸回他們家的時候倒還好,隻是我們一家人自己單獨住在外麵的酒店,不會住在我爺爺奶奶家。所以我和我哥哥姐姐長大了之後就都很少參加這種家庭聚會了,太奇怪了。”
“那確實很奇怪。”崔馨悅聽完覺得果然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就是羅安他們家的經也不知道用了幾種語言書寫,“不過也算找到了一種平衡點——人生嘛,總是有些不同尋常的經曆。”
然而羅安看著他的目光還是有點憂慮。
崔馨悅沒當回事,隻當他是婚前焦慮——至於為什麽焦慮的是羅安,崔馨悅就不得而知了。
還沒等他琢磨明白,周飛羽就帶著蒜臼子回來了。眼看著時針逼向十一點,想來現在開飯也不會太早,崔馨悅便開始折騰那最後幾道菜。焦溜丸子要燒一個汁,茄子要上鍋蒸,菱角燜雞肉也要起鍋燒。
五個人,六菜一湯。
他不是第一次給這麽多人做飯,但這次有為不同。他很看重這樣一個機會——今天算是頭一次和老周父母的聚餐,這背後的意義無形間就令他緊張起來,讓他不由自主地想好好表現一番。
這樣的心情怎麽說呢……相比聚餐,更像是要去答辯,是那種不但要做好ppt還要寫好講話稿並且默背的隆重場合。
他甚至雕了兩個不怎麽好看的蘿卜花,因為覺得太醜,自己吃掉了,改用了西藍花擺盤。
等他挨個把菜起鍋擺盤上桌,即使有幾個人的幫助,崔馨悅還是站得腳都麻了。
周飛羽家的餐桌是個挺大的圓桌,崔馨悅不太懂得怎麽安排座次,隻好在網上搜索了一番,用指南針找到了主位。
“……家裏人吃個飯,又不用買單,至於麽。”周飛羽也是看不懂他這個操作。
崔馨悅道:“哎,我就是順便學個知識。”
羅安沉默著幫他擺桌,時不時忐忑地看眼樓上書房的方向——房門依然緊閉。
“老周,叫爸媽下來吃飯吧。”崔馨悅神經過敏地又細微地調整了半天每副碗筷的位置,終於吐出一口氣,“菜涼了就不好吃了。”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