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雲朵蛋

  一大早,周飛羽是被電鑽聲吵醒的,一摸身邊已經涼了,崔馨悅竟然反常地起得比他還早。


  ——昨晚崔馨悅說要全力以赴趕論文,剩下的幾天都不能做了,又覺得冷落了周飛羽不好意思,於是纏著他一直折騰到大半夜。換做平時做這麽狠第二天還要照常早起,崔馨悅怕是早就要鬧了,真不知道今天他哪裏來的力氣。


  翻身下床,走出臥室,崔馨悅正睡眼惺忪地頂著一頭炸毛,舉著電動打蛋器躲在廚房裏搗鼓什麽。看上去很正常的一幕,可怕的是,他連褲子都沒穿,赤腳踩在廚房的地麵上,就上身套了件鬆鬆垮垮的舊T恤。


  周飛羽看了血壓都上來了:“這都快冬天了,你穿成這樣想著涼嗎。”


  他從背後奪過崔馨悅手裏的打蛋器,摟住他的腰一把把他抱起來拖出了廚房。


  “哎哎哎你別……蛋白會消泡的!”崔馨悅還在徒勞的掙紮。


  然而很快他就被丟到了床上。


  周飛羽從抽屜裏掏出一卷幹淨襪子,外加一條內褲甩到他身上:“穿上!”


  “你現在跟我媽越來越像了。”他回答得底氣十足,好像一大早在家光著身子遛鳥的另有其人一樣。


  接著他又嘟嘟囔囔,老夫老妻真是悲哀,你脫光了站在他麵前他竟然第一反應不是誇寶貝兒你真性/感,而是叫你把衣服穿起來。


  要不是正在刷牙,周飛羽簡直想抽他。


  雖然嘴上這麽說著,崔馨悅還是乖乖穿戴整齊,動作飛快地回到廚房繼續搗鼓他打發到一半的蛋白。


  一隻雞蛋,蛋白和蛋黃分離開,把蛋白打到濕性發泡,盛出來放到小瓷碗裏,把蛋黃完整地扣回去,以烤箱烘烤十分鍾。出爐的效果,橙色的蛋黃就像是漂浮在潔白雲朵上的太陽。


  周飛羽洗漱完畢,看到他正在用透明春卷皮包煎好的牛排條。


  麵前擺著三隻便當盒,一隻是大約新買的他沒見過,兩隻是他們慣常用的。


  “老黃的飛機起飛了,上午就能到家了。”崔馨悅聽到周飛羽過來,頭也沒抬地開始匯報工作,“唐甜甜讓我再次轉達對你和羅安的感謝。”


  周飛羽繞過他開始準備咖啡:“這回航班沒有延誤吧?”


  “沒,昨天雪就停了,更有病的是今天那邊升溫到零上了。地球病了。”崔馨悅把捏好的春卷整整齊齊碼在便當盒裏,在旁邊的小格子裏擠上酸甜味的醬汁。這道菜是他在越南餐館吃到過的,粉皮買現成的回家一蒸就會變成透明狀,隨便包點什麽菜肉顏色都晶瑩剔透很有食欲。


  “怎麽做了三份?”周飛羽接了杯咖啡走過來欣賞他的手藝,“那份是給誰的?”


  崔馨悅舔了舔手上沾上的醬汁,語氣自然得不行:“羅安啊。”


  “幹嘛給他?”周飛羽動作一頓。


  “轉達對他的感謝。”崔馨悅把做多了的牛排邊角料遞到周飛羽嘴邊,“我剛剛說了。”


  吃到了小灶的周飛羽顯然不怎麽開心,嚼著牛排撇過頭去悶悶不樂:“你幫助別人就罷了,還傷害我。”


  “你是一個奔四的男人了,你要成熟一點。”崔馨悅手下忙著,完全沒搭理他那茬,隻當他是在撒嬌,“不要在意這些細節。”


  “我不管,我邁不過去這道坎。”周飛羽看著眼前這三個盒子並排放著覺得礙眼,幹脆從那隻陌生的新飯盒裏撿走一隻包裹好的春卷塞進嘴裏。


  崔馨悅抬頭瞥他一眼:“嗬,幼稚。”


  抬手把周飛羽飯盒裏的那隻補了回去。


  “你好無情,我被你用過就扔。”見證了一切的周飛羽顫抖著手指責他。


  “哎,什麽叫’用過’啊,真難聽。”崔馨悅不讚同地搖頭,“你不要物化自己嘛。”


  最終他還是多做了一個純素春卷放進自己碗裏,用原本自己飯盒裏的給周飛羽的飯盒補上了空缺。


  反正他實驗室屯了好多吃的。老周他們就慘了,金融區的寫字樓樓下隻有各種各樣的簡餐和咖啡館。不像是吃飯,更像是加油站。


  “昨天我給羅安打電話了。”忙完了今日便當,崔馨悅終於得閑坐下來吃一碗麥片和周飛羽聊聊天。


  男人還是嘀嘀咕咕:“我就知道。”


  “我覺得他情緒不高,是不是遇到什麽事了。”崔馨悅沒搭理他的小心眼。


  “他不是天天都那樣麽。”周飛羽慢吞吞地把咖啡喝見了底才開始好好講話,“昨天撞見他被人揍了。”


  崔馨悅瞪大眼睛:“誰幹的?”


  難道除了老周還有人會揍他?


  羅安怎麽這麽倒黴。


  “你們學校那個內衣模特。”周飛羽倒也不吊著他。


  崔馨悅服了:“又怎麽了……他談個戀愛怎麽老血淋淋的。”


  “這不是早晚的事麽,他又管不住自己,朝三暮四的,”周飛羽似笑非笑地說,“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一樣好脾氣的。”


  誰?老周?好脾氣?


  崔馨悅一愣:“您怕是對自己有什麽誤解。”


  他有點搞不明白羅安身上的撲朔迷離:“不是,他倆不是之前還被咱們撞見在leasing office……”


  “那是另一個。”周飛羽一哂,“你看錯了。”


  “臥槽。”崔馨悅震驚地靠坐在椅子上,他就說那天覺得哪裏不太對勁,果不其然是他撞見了羅安的有一次劈腿現場,“這真是……太刺激了。”


  “可是我不明白啊,他老這樣圖什麽呢?”去學校的路上崔馨悅還是沒從震驚中抽離出來,他記得昨天電話裏對方還在pub說約了人來著,“要真是不合適的話好聚好散再開始下一段不好嗎?”


  “這問題我也想知道。”周飛羽笑得有點苦,“不如你下次幫我問問他?”


  崔馨悅安慰地抬手輕輕摸他的噴過發膠的頭發:“乖哦不哭,下次見麵我幫你罵他。”


  車停到實驗室樓下,崔馨悅將袋子裏的飯盒分揀好,提醒周飛羽不要偷偷吃掉羅安那份兒——畢竟一碼歸一碼,雖然他劈腿出軌但是該感謝的還是要謝。


  “我吃不掉那麽多。”周飛羽悶悶不樂地答應,“我要保持身材。”


  崔馨悅滿意地準備下車,剛摸到門邊忽然像想起什麽似的坐回來,衝周飛羽指指自己的嘴唇:“我嘴巴好幹。”


  “要喝水嗎?”周飛羽一時沒反應過來,正要回身從後座上拿水,便被崔馨悅掰正了身體。


  柔軟的雙唇貼上來,他摟著周飛羽的身體結結實實地嘴對嘴蹭了一遍,把他出門前剛塗上的潤唇膏抹下來一層才罷休。


  “好了,塗好了。”帶著成功調戲老周後的喜悅,崔馨悅摸了把麵前這張帶著驚訝表情的俊臉,笑眯眯地告別,“路上小心,不要和小朋友打架哦。”


  有了愛人的安慰,原本平凡的一天似乎也被點亮了。


  周飛羽哼著歌來到公司,把兩份便當放進冰箱,並且用便利貼在其中一盒上貼上羅安的名字。


  隔壁辦公室還鎖著門,這也沒什麽稀奇,反正羅安通常都遲到晚退。他們不是上下級,所以他這個主管也不好說什麽。


  時間已經漸漸磨平了他當年所有的不忿和不甘,把他從一個鋒芒畢露橫衝直撞的年輕人變成了一個漸漸開始安於現狀沉溺於小確幸的中年人。


  但他覺得這樣也沒什麽不好。


  正坐在屏幕前揪頭發的崔馨悅卻沒那麽開心。


  他滿心以為,寫論文這種事,他又不是第一次做。雖然比不上發表上百篇的大牛,但也不是毫無經驗。反正學術寫作無非就是那些條條框框,按照格式填上空白,又是自己親自做的實驗,應該很容易就能完成。


  然而現實狠狠地打了他一耳光。


  他花了兩個小時就寫了一行文章關鍵詞。


  “李琰,你寫的怎麽樣了?”煩躁積累到一個高點,他起身去打水泡茶。


  李琰正在看新番,憋笑憋得很狼狽:“報告學長,還沒開始。”


  “這麽淡定?”崔馨悅狐疑,難道李琰對自己更有自信?


  “不是,就是煩得很。”她最小化了窗口,調出自己在平時實驗過程中記錄的草稿文件上下滾動給崔馨悅看,“四十多頁呢不知道留哪些。”


  崔馨悅對他一拱手:“打擾了。”


  人家是往下刪,他是從零開始寫,這感覺能一樣麽?


  他自問不是一個寫作困難戶,小時候寫應試作文明明無話可說也還是能無中生有憋滿八百字。


  但想到人生的滑鐵盧會發生在今天。


  下午三點,餓到胃抽筋兒的崔馨悅對著屏幕上剛剛憋出來的八行概要給自己鼓勁——加油,最難的部分已經熬過去了!


  還剩三頁半……


  他扶著牆去廚房熱飯。


  相比那兩份便當的精致,他自己這盒裏倒是邊角料居多,春卷捏的也不怎麽好看。


  ——反正都是自己吃。


  雲朵蛋他是第一次做,其實就是普通的煎蛋味道,但是勝在形狀好看。


  他還蒸了一份番茄冬瓜,口味比較清淡,不知道羅安能不能吃得慣。


  他正靠著牆看著工作中的微波爐發呆,公共廚房裏走進來一位金發女生做咖啡。過道狹窄,見她衝自己笑了下,崔馨悅連忙讓開冰箱前的空地。


  他對白人臉盲症比較嚴重,隻覺得眼前女生有點眼熟,一定是在某次活動上見過的,但應該隻是點頭之交。


  這棟樓上實驗室集中,各個學科混雜,他認不出也很正常。


  女生動作熟練地把咖啡粉倒進接粉器,用壓粉器壓實,握住木把將接粉器旋上機器。


  ——一看就是在星爸爸打過工,要麽就是做實驗的。


  崔馨悅很少用這個專業級別的意式濃縮咖啡機,因為周圍沒有貼說明書。


  他一般像喝咖啡都要去找唐甜甜幫他做,他問過這麽專業的機器為啥不配說明就這麽堂而皇之地放在公共場所,唐甜甜告訴他用慣了實驗儀器這些都是無師自通的,這棟樓上可能也就學計算機的人搞不定一台咖啡機。


  等待咖啡萃取的過程,女生率先打破了兩人之間的尷尬:“Hi, I’m Luna.”


  “Eric.”崔馨悅上前禮貌握手。


  “你是……學生?”Luna笑起來很有感染力,“幾年級?”


  “博士三年級。”崔馨悅答道,“計算機專業,就在那邊的實驗室。”


  Luna吃驚道:“哇哦,沒想到——你看起來很小。”


  崔馨悅也不確定她這算不算是在誇獎他,但還是道了謝。


  本質尬聊而已。


  “對了,或許周五你有空嗎?”Luna借機買起了安利,“我的課題是研究冥想對於抑鬱症的治療作用的,正在招募誌願者。也許你看過我們的海報,布告欄裏貼著。”


  這棟樓裏好幾個布告欄常年貼著招募啟事,別說人了,有時候飛禽走獸都要。研究的課題也是上天入地非常獵奇。


  “冥想?”崔馨悅聽著這個陌生的詞匯有點懵,“冥想還能治抑鬱症?”


  “根據我初期的研究觀察是有一定幫助的,不過程度深淺還沒確定。”Luna提起自己的課題信心滿滿。


  崔馨悅忍不住好奇:“可你怎麽確定你的研究對象有抑鬱症呢?你用什麽方法給他們確診呀?你是心理谘詢師嗎?”


  “不是。”Luna很坦誠,“不過根據最新統計報告,全球抑鬱症發病率已經有11%了,特別是這棟樓——會有幾個沒有抑鬱症的呀?”


  這大姐竟然對全樓的研究生進行無差別掃射。


  要命的是,崔馨悅竟然覺得很對,甚至想要參加她的冥想課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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