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責任

  周家的故事說短不短,說長也長,以至於兩人已經回到了酒店,孫箬青攤開行李開始整理的時候也才隻講到了一半。


  “他爸那個男人,嗬,也是個極品。”孫箬青狠狠地嗤笑一聲,“雖然說要真愛形容那對姘頭是真愛我自己都嫌惡心,但還真沒想到他對那個女的情根深種——明明對自己的老婆孩子狠成這個樣子,卻跑到外麵裝什麽癡情種。他為了那個女的鬧得自己妻離子散工作也丟了,最後呢,人家把他甩了。”


  此時情緒已經略微平複了些許的崔馨悅哼了一聲:“這特麽不是犯賤麽……幸好老周這腦子沒隨他爹。”


  相較於前夫在老家過得磕磕絆絆步履維艱,帶著兒子背井離鄉的周飛羽的母親卻仿佛開拓了新天地。她從自己熟悉的醫藥行業入手,先是用積蓄盤下了一家小藥店,因為藥品全自己又考取了證書可以開處方,服務態度好又格外能吃苦,乘著大時代的風,沒兩年就開出了第一家連鎖店,隨後是第二家,第三家……


  大概是天生的商業頭腦使然,她之後又看準了商機進入了保健行業,很快就建起了自己的廠子,經過幾番資本融合,她不出五年便成了當地小有名氣的女老板,事業也是越做越大。隻是苦了她的兒子,她一個人投身事業拚命工作經常連飯也顧不上吃,根本無暇照顧孩子,而曾經的感情令她對接受新人毫無信心。於是從小學高年級起,周飛羽便被送進了寄宿學校,他的獨立性越來越強,但母子倆之間的距離卻愈發疏遠。曾經她以為自己的命運悲劇全是因為出身底層和家庭貧困使然,但隨著她經濟能力越來越強,等到想要停下來的時候,卻發現自己已經全然錯過了孩子的成長。


  他的兒子已經沒有在原地等他了。


  “怪不得他媽媽總是問我老周好不好,但是很少直接給他打電話。”崔馨悅替孫箬青從各個紙袋裏拿出購買的物品疊好遞給她塞進箱子裏,“我還以為是我多心了。”


  “他媽媽跟我說,她第二後悔的是沒考上大學,自己還沒準備好就早早結了婚生了孩子,最後悔的就是孩子太小就把他送走,放小飛羽一個人長大。”孫箬青擺弄著手裏新裙子的標簽,“不過想想,她當時一個二十多歲的女人一個人帶著孩子打拚,沒有家裏人支持,不這麽做又能怎麽辦呢。”


  想象了一下幼年的周飛羽所經曆的一切,還有最難熬的青春期他都要獨自度過,明明家庭給他的關愛如此之少,他還是頑強地長成了如今這幅強大的模樣。想到這裏,崔馨悅不由得由衷的敬佩:“要不說人家能當富二代呢,欲戴皇冠必承其重啊。”


  換他他肯定吃不了這個苦,小時候沒人關愛長大了再有錢又有什麽用呢,投資做科研經費研究時間機器麽。


  ……呸呸呸,怎麽又想起經費這事兒了。


  孫箬青感慨道:“還好小飛羽沒長歪。”


  “是呀是呀,”崔馨悅終於得到了誇獎自己愛人的機會,“老周這個人除了有時候在小事上嘰嘰歪歪之外,別的總體上還說得過去,基本上算是個好人。”


  孫箬青直起身評價:“你現在這傻樣跟你媽當年回家跟我們說要嫁你爸的時候簡直一模一樣。”


  “是嗎。”崔馨悅難得聽到自己老爸老媽的八卦,簡直好奇得不得了,“我媽當年也這麽說的?”


  孫箬青歪頭回憶了片刻:“你姥爺當時覺得你爸配不上自己大女兒,你媽就說,如果不能是你爸她就一輩子不結婚,還有就算她結婚之後也一直會是我們家的女主人——我當時看你爸臉色都不對了,我一想她這麽說這不直接讓你爸倒插門了麽。”


  說到這裏,兩人頓時哈哈大笑起來。


  “怪不得你讓要我姓孫。”崔馨悅撲在床上打了個滾,撐起身子,“我爸也是絕了,每天一回家關起門來聽我媽叨叨,出了門倆人還要手牽手,真膩味——對了,後來老周他爹怎麽樣了,我怎麽感覺他還有出場戲份?”


  “還不是他媽媽心軟。”提起這事孫箬青不由得有些氣,“他媽媽當時離婚的時候跟自己娘家都鬧翻了,也十年沒回去過。一開始是賭氣,後來就成了不敢回。但畢竟那麽多年過去了,自己爸爸媽媽年紀也大了,她就想接老人一起去住。等她終於下決心回家一趟——你知道的,老家圈子小,大家就都住那麽一小片地方——可誰知道那麽巧,就趕上小飛羽他爸背著他奶奶下樓來曬太陽。”


  家鄉承載著熟悉記憶的街道。


  譜滿了兩人戀愛婚後短暫的甜蜜回憶的居民樓下。


  自己人生失意的前夫佝僂著背背負著已經中風無法行動的老母親移動。


  已經懂事的已經處在變聲期的兒子陌生地詢問對方,你是誰。


  前夫抽著煙咳嗽得凶,曾經帥氣的麵孔已經被歲月磨得庸碌,他猶豫了半晌才啞著嗓子說,叫叔叔吧。


  ——這一切都極富衝擊力地刺激到了一個女人的神經。


  “我當時就覺得,我的孩子還是需要他的父親。我和他爸爸的事情是大人之間的問題,而我已經欠我的孩子很多了。”


  孫箬青當時聽她的好姐妹這樣說的時候,並不認同。


  可她沒有過孩子,大概也無法設身處地地體諒一個母親的作為。


  很快,她帶著她的前夫回到了新的城市,她後來的家。


  終於,一家人還是團聚了,在遲到的十五年之後。


  迷途知返的男人覺得自己醒悟了,改正了,想盡一切努力彌補自己的家人——但他的兒子,兩年後就獨自出了國,至今仍然當他是個陌生人。


  “啥玩意兒啊。”崔馨悅簡直想快進了,“我在看什麽豪門狗血劇嗎?這特麽還能複婚?還要打著為了孩子的旗號?”


  “你理解一下,畢竟是初戀,說到底就是餘情未了。不過他爸爸後來確實變了很多,你現在再見他,如果不知道這中間的過程,第一印象肯定是他是一個儒雅的成熟男人,這樣的一家人走出去絕對招人羨慕。畢竟他爸爸底子在那,雖然中間過得慘了點,但是後來這些年養回來了,隨便出去招搖撞騙都是足夠的了,隻不過他沒那個膽子。”孫箬青收好了東西合上箱子,“可能是生活的毒打讓他長記性了吧,現在完全就是個二十四孝老公。”


  “他爸現在在幹嘛?”崔馨悅好奇一問,“在家當保姆?”


  孫箬青答:“我姐們兒給他搞了個小公司讓他玩,省得他閑的在家自尊心受挫。”


  他婆婆這麽聖母的嗎?


  崔馨悅追問:“就不怕他狗改不了吃屎?”


  “你說話怎麽這麽惡心。”孫箬青撇了撇嘴,“他現在名下一分錢資產沒有,所有房子都是小飛羽的名字,公司法人是我姐們兒。”


  ……犯錯果然還是要付出代價的。


  大人的世界,真現實啊。


  崔馨悅翻過身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長歎一口氣。


  該到了與其他同事集合出發去機場的時間,孫箬青將行李箱都推到門口:“沒事兒別總歎氣,一歎窮三年。”


  崔馨悅故意似的,又歎口氣:“不怕,反正我家老周有錢。”


  “人家有錢是人家的,關你什麽事啊。”孫箬青看他好玩,走過來捏他的臉,“你還是得靠你自己啊。”


  崔馨悅往一邊躲:“我沒打算跟他離婚呢,花他點錢怎麽了。”


  “你這話說得我就不愛聽了。”孫箬青站直了叉起腰教訓他,“有沒有點法律常識了?誰跟你說的你可以肆意占有別人的財產啦?就算人家再有錢,也隻有婚後共同財產那部分才屬於你,前提還是財產要屬你的名字,婚前的那部分更是跟你一毛錢關係都沒有。”


  得,他忘了他二姨是學法律的了。


  “你別拿國內那套約束我,要那麽算我們這現在還算非法同居呢。”崔馨悅不耐煩地翻了個身臉衝下,“行了我不是想不勞而獲吃白食,別教育我了。”


  他隻是自從聽了老周家裏的故事之後就心情一直不太好。


  ……究竟這些做父親的,到底有沒有一點自覺?一個家庭的責任是單單憑他們出現,然後往家裏拿錢就能完全解決的嗎?


  他曾經以為他爹對他不聞不問已經算是夠不靠譜的了,結果現在他二姨告訴他,你已經足夠幸運了,世界上比你還慘的孩子要多得多。


  比如老周。


  前後花了十五年,一家三口互為路人,維係表麵的完整又有什麽用呢?

  大人間的雞飛狗跳尚且不論,承擔這一切後果的孩子又何其無辜。


  究竟婚姻是一件必需品,裝飾品,還是奢侈品呢?


  “怎麽了悅悅,我說重了?”孫箬青見他幾乎要憋死自己,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就是有點想不通。”崔馨悅抬起頭來,滿臉都是在床上蹭落的碎發,“等你走了我自己好好想想就想通了。”


  “趕我走是吧。”孫箬青麵色不虞,“我看你們倆的婚禮還是有必要要辦的,我現在就去訂場地。”


  “別別別,您高抬貴手。”崔馨悅連忙撐起身坐好,語重心長,“冤冤相報何時了。”


  見他恢複正常,孫箬青莞爾,坐在床沿替他撩開碎發:“以我自己的私心,其實是不太同意你和他在一起的。我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他上初中,眼神冷漠得不像個孩子。我想你可能會無法和那樣生長環境長大的孩子相處。但是這次來看到他,尤其是看你的眼神,我覺得我可以放心了——悅悅你長大了,是個男人了,學會承擔責任了——你跟小飛羽都要好好的。”


  “您也是。”氣氛忽然深情,崔馨悅也眨眨眼,“您有機會還是可以找個小奶狗。”


  深情的氣氛戛然而止,孫箬青一巴掌糊在他頭頂:“我養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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