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食我大糖
沈顧容拿著做好的先生木偶,歡天喜地地往樹下蹦。
但他此時根本沒動靈力, 梧桐樹又高, 這樣不管不顧往下跳,牧謫直接被嚇到了, 連忙先一步落到地麵上, 張開雙手一把接住沈顧容。
沈顧容衣擺翻飛,直接被接了滿懷, 卻看也不看牧謫,捧著木偶就跑。
“先生?”沈顧容在泛絳居胡亂跑著, 好像是在找人,“先生先生!”
牧謫臉色慘白地追上去, 卻不敢再叫他了。
他怕自己被錯亂的沈顧容當成……那麵容一模一樣的先生。
沈顧容跑了一圈也沒找到他的先生,隻好回到了泛絳居,捏著那木偶擺弄, 眼尾低垂著, 那長長的羽睫仿佛棲息的蝴蝶,微微顫抖著。
他的指腹輕輕點著木偶的臉,有些垂頭喪氣,小聲說:“先生,先生肯定會喜歡這個木偶的。”
牧謫小心翼翼地坐在他對麵, 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他不知沈顧容是怎麽了, 更不知該如何將他喚醒,隻能這樣徒勞無功地看著。
牧謫看著沈顧容渙散的眸子,有些絕望地想著:若自己是個醫師便好了……
醫師?
牧謫愣了, 才猛地起身出了泛絳居,將在靈舫上木樨給帶了過來。
片刻後,木樨的瞳孔微微一縮,神態驟然變得有些慵懶。
林束和打了個哈欠,挑眉道:“瘋了?平白無故的怎麽會瘋了?”
牧謫卻臉色難看道:“他沒瘋,隻是記憶有些錯亂。”
林束和笑了一聲,也沒在意。
就算再錯亂,能錯亂到哪裏去。
隻是當看到在玩木偶的沈顧容,林束和笑容僵在臉上。
真、真錯亂了!
林束和小心翼翼地走過去,抬起木頭的手握住沈顧容,低聲道:“十一?”
沈顧容茫然地抬起頭,視線依然未落到實處,好像根本看不到麵前有人。
林束和抬起手在他麵前招了招,沈顧容瞳孔動都沒動,仿佛瞎了眼。
不對,他本身也瞎了眼。
林束和神色有些肅然,他對牧謫道:“他這樣多久了?”
“已經半日了。”
林束和沉吟片刻,又抬手探了探沈顧容的靈脈,半晌才道:“他八成是靈障又發作了。”
牧謫愣了一下:“靈障?”
他從未聽說過這種病?
而且,什麽叫又發作了?
林束和幹淨利落地將沈顧容雙眼上的冰綃取了下來,沈顧容微微一歪頭,似乎很奇怪,但他手中握著先生的木偶,仿佛就什麽都不害怕了。
林束和捏著他的下巴,仔仔細細看了看他的雙眼,沈顧容十分乖順,一點都不撲騰。
牧謫忙問道:“什麽是靈障?”
林束和想了想,道:“當年你師尊……應該是瞧見了不好的東西,受到了刺激,身體自我逃避,產生了靈障,自此之後,眼睛就瞧不見了。”
牧謫一愣,這才意識到了林束和當年說的“他眼睛又未曾受過傷”到底是什麽意思了。
瞧見過……不好的東西?
什麽東西能讓他受這麽大刺激,心甘情願將眼睛封閉,再也看不見任何光亮?
牧謫訥訥道:“他……看見過什麽東西?”
林束和已經檢查好,正在把冰綃往沈顧容雙眼上綁,聞言愣了一下,才有些不自然地道:“我也不知道。”
牧謫木然地心想:說謊。
牧謫從之前便覺得,整個離人峰上下對他師尊前所未有的好,哪怕是厭惡沈奉雪如朝九霄,每次遇到危險也定會去拚盡性命去護他。
起先牧謫還以為是離人峰師門和睦,師兄師姐全都對最小的師弟關愛有加。
但不對。
離人峰之人,各個都是人中龍鳳,各有各的古怪秉性,他們出身不同、喜好不同,及冠後各奔東西,就連身處的地方都不同,沒有道理會不約而同地對沈奉雪這般好。
能讓這麽多人保持統一,要麽就是沈奉雪真的值得這般好,要麽就是……他們所有人都有對沈奉雪好的理由。
沈奉雪秉性並非招所有人喜愛,那便是有其他緣由的。
而那個理由,並非喜愛,並非身世,並非地位權勢,那隻有可能是愧疚。
愧疚這種東西,仿佛就像一把懸在心尖上的鈍刀,又如跗骨之蛆,根本揮之不去,隻能竭盡全力來補償,來填補愧疚造成的空洞。
而善意,是最能填補空洞卻也能隨意施舍的東西。
林束和為他草草檢查好,道:“他現在無意識地逃避所有人,根本看不到有人在他身邊,你……”
他還沒說完,牧謫愣了一下就接口道:“不對。”
林束和:“什麽不對?”
牧謫道:“方才他看到我了。”
林束和一僵,愕然看著他。
一旦有了靈障,哪怕是林束和都無法將其驅散,怎麽可能……
林束和抿了一下唇,道:“他瞧見你,認出了嗎?”
牧謫搖頭:“不太確定,他說讓我幫他抄書。”
林束和猶豫了一下,才道:“那你繼續陪在他身邊,多和他說話,八成對驅散靈障有益處。”
他說著,似乎是想起來此人是覬覦他師弟的小混賬,但見此時沈顧容的狀況他又不好開罵,隻能捏著鼻子不情不願地將沈顧容交給牧謫,扭臉走了。
牧謫坐在沈顧容對麵,目不轉睛地看了許久,才嚐試著和他說話。
“師尊?”
沈顧容剛開始根本沒聽到,牧謫隻好試探著學著方才的動作,抬起他的臉,強迫他和自己對視。
很快,沈顧容迷迷瞪瞪地和他對上了視線。
牧謫趕忙抓緊機會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師尊,我……”
他還沒說完,沈顧容就歪著頭問他:“你替我抄好書了嗎?”
牧謫一愣,連忙將桌案上的紙拿出來,說:“看,抄好了。”
沈顧容根本沒有判斷能力,隨意看了看紙,就衝牧謫露出一個笑容,說:“你真好。”
牧謫被他誇得一愣。
沈顧容羽睫眨了眨,咬著指尖似乎在思考什麽。
牧謫唯恐他將視線從自己身上移開後就又瞧不見自己了,忙拽著他的手,強顏歡笑道:“我……我替師尊抄了書,師尊打算怎麽獎賞我?”
“獎賞?”沈顧容歪頭看著他,半晌才突然一笑。
他跪直了身體,手按在兩人中間的桌案上,微微傾身湊到牧謫麵前,笑吟吟地在他唇角親了一口。
牧謫當即呆住了。
沈顧容根本沒有做這種事很羞恥的感覺,還狡黠一笑,道:“我最想對你做這件事啦。”
哪怕知道時間不適宜,牧謫還是不能控製的臉頰一紅。
林束和說無意識忽視所有人的靈障一旦染上,那就是不可解的,但沈顧容似乎對他很特別,什麽人都瞧不見,隻能看見他。
而且……
牧謫撫了撫唇角,一直緊懸的心緩緩鬆懈下來。
而且,沈顧容似乎並沒有將他當成先生。
這個結論讓牧謫十分歡喜。
沈顧容親了他一口,越看越覺得喜歡,索性爬到桌案上,湊到牧謫麵前,含糊地說:“牧謫。”
牧謫一怔,有些歡喜道:“師尊,您認得我?”
沈顧容笑了起來:“我自然是認得你……”
他剛說完,自己也一愣。
認得?
牧謫?
沈顧容僵在原地,迷迷瞪瞪陷入了沉思。
牧謫怕他再亂想將自己給攪和魔怔了,便抬手將他抱住,小聲哄著他:“沒事的,什麽事都沒有。”
他得到沈顧容的這一丁點特殊對待,已經足夠他欣喜若狂的了。
不記得他也沒有關係。
一點事都沒有。
沈顧容一門心思便是抄書,明明牧謫已經糊弄過他書已經抄好了,但沒過一會,他又開始端端正正坐在桌案前,擰著眉頭奮筆疾書。
這次抄的是弟子規。
牧謫從最開始的滿心慌亂,到了後來的逐漸安靜,沈顧容不明不白地突然瘋了,他不能再亂了陣腳。
今晚定要去酆都,尋找一下沈顧容變成這樣的原因。
隻要尋到緣由,那事情自然就好辦了。
沈顧容抄了一天的書,最後手腕都在發抖了依然不停,仿佛自虐似的,最後還是牧謫勸說了許久,沈顧容才茫然地停下筆。
他訥訥道:“可是先生說要抄五遍。”
牧謫愣了一下,就今天一天,沈顧容抄的書已經不止五遍了吧。
知曉現在不能按照尋常的邏輯來判斷沈顧容,牧謫隻好哄他:“等明天再抄,現在已經很晚了。”
沈顧容疑惑地看向外麵,泛絳居自成小天地,常年白晝,牧謫見狀立刻一揮手,外麵頓時變成暗黑的夜幕。
沈顧容順利被糊弄住了,還牽著牧謫的衣角,笑著道:“入夜了,是不是有花燈看呀?”
牧謫:“您想看花燈?”
“嗯!”沈顧容點頭,重複道,“看花燈去。”
牧謫並不知曉沈顧容的心結是什麽,見他這樣歡喜,便點點頭答應了。
反正都要去酆都一趟,帶沈顧容過去也可以。
沈顧容知道要去看花燈,歡天喜地地去泛絳居的箱子裏東翻西翻,似乎在尋找衣裳。
隻是這箱子中的衣服都是牧謫為他置辦的,除了白色便是青色,沈顧容鼓著臉頰,一點都不喜歡,翻了個底朝天都沒尋到。
牧謫想了想,試探著拿出之前素洗硯送給沈顧容的紅衣。
沈顧容一看,歡喜地接過來,開開心心地換上了。
牧謫帶著他出了泛絳居。
虞星河正在瑟瑟發抖地看著不遠處緩緩打開的酆都城門,看到牧謫和沈顧容出來,眼睛頓時一亮。
他從靈舫上跳下來:“師尊!”
虞星河行了個禮,眼睛亮晶晶地看著沈顧容,想著向之前那樣讓師尊摸摸頭。
但沈顧容眼眸虛無,牽著牧謫的袖子,似乎根本沒看見他。
虞星河左等右等,沒等到師尊摸頭,委屈地抬起頭:“師尊?”
牧謫沒讓虞星河騷擾他師尊,道:“酆都如何了?”
虞星河忙收起自己撒嬌的小心思,道:“入夜後,城門便開了。”
而那被燒出焦痕的廢墟,也在黃昏時瞬間變成了這番熱鬧的鬼城模樣。
牧謫點頭,反手握住沈顧容牽著他衣袖的手,將沈顧容纖細的五指攏在寬大的掌心中。
牧謫牽著他往酆都走,虞星河錯開幾步在後麵跟著。
虞星河一直都在盯著兩人相牽的手目不轉睛地看,他不知想到了什麽,突然停下步子。
“小師兄。”
沈顧容正在動著手指在牧謫掌心劃來劃去,不知道在劃什麽,撓得牧謫掌心發癢。
他緊緊握著沈顧容的手讓他別亂動,偏頭對虞星河道:“怎麽了?”
他語氣難得溫和。
虞星河目光複雜地看著牧謫半天,才訥訥道:“往後……”
牧謫眼皮一跳。
虞星河耳根發紅地小聲說:“往後我要喚你師娘了嗎?”
牧謫:“……”
作者有話要說:牧謫對虞星河的好感度-100,瞬間暴漲到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