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酆都之城
牧謫找到沈顧容的時候,他滿臉魂不守舍, 手中還捏著一個琉璃似的珠子。
牧謫道:“師尊?怎麽了?”
沈顧容蹙眉道:“你十師伯, 好奇怪。”
“嗯?”牧謫道,“哪裏奇怪了?”
他說著一抬頭, 就瞧見原本滿是毒霧的風雨潭已經恢複原狀, 一片純淨,連一絲毒霧都不見了。
沈顧容搖著頭, 道:“我也說不上來,說的話好奇怪。”
大師兄、疫毒, 還有心魔。
不知道為什麽,沈顧容不敢往下細想, 一多想心就惶恐得仿佛要跳出來,仿佛本能地不願意接受……某種他現在還承受不起的東西。
他丟棄這些雜念,正要和牧謫一起離開風雨潭, 空中突然飛來一條青龍, 長吟一聲一頭紮進了風雨潭中,濺起了瓢潑大雨。
牧謫麵不改色地揮出一道渾身靈力,將天幕中的水珠遮擋住。
無垠水激蕩一瞬後,重歸平靜,再也激不起半滴水花。
朝九霄在風雨潭翻江倒海了一番, 才將巨大的龍頭冒出水麵, 朝著沈顧容噴了一口龍息,冷哼一聲,道:“你怎麽還不走?”
沈顧容瞥他一眼, 道:“等著和師兄道別。”
朝九霄說:“永別吧。”
沈顧容:“……”
沈顧容幽幽道:“你再說這種不吉利的話,我就讓我徒弟揍你一頓。”
牧謫:“……”
朝九霄還沒被這麽挑釁過,直接暴跳如雷:“來啊!看看誰揍誰!?”
沈顧容說:“我徒弟已是大乘期了。”
朝九霄咆哮:“我是龍!龍!”
沈顧容抬手撫了撫白皙光滑的額頭,慢吞吞說:“還沒有長出角的龍。”
朝九霄:“……”
龍要被氣死了!
最後,還是牧謫害怕兩人真的打起來,拽著他師尊趕緊跑了,這才製止了這場孩子拌嘴似的惡戰。
都出了離人峰,沈顧容還在心裏念叨:「朝九霄就是不說人話,要我是他師尊,早就罰他抄書了。」
牧謫:“……”
牧謫笑了笑。
沈顧容還在氣頭上,看到他笑頓時:「笑什麽笑?!最該罰的人是你!」
牧謫:“?”
禍從天降,牧謫不敢笑了。
沈顧容氣咻咻:「要是罰得你和我一樣,聽到先生這兩個字手腕就抖,看你還敢不敢大逆不道?你就是小時候罰抄罰少了。」
牧謫:“……”
和在生氣中的人是無法講道理了,牧謫隻好默默低頭,任打任罵。
沈顧容和牧謫從離人峰離開後,鏡朱塵沉著臉去玉絮山尋南殃君。
“師尊。”
南殃君在洞府中閉著眸,冷淡應了一聲:“何事?”
鏡朱塵道:“讓十一和一個小毛孩子去鹹州,當真好嗎?”
南殃君沒應聲。
鏡朱塵眉頭緊皺:“那鹹州……可是離酆都近得很,滿城的鬼魂……”
“已是大乘期了,怕什麽。”南殃君道,“再說,讓那個牧……”
鏡朱塵提醒道:“牧謫。”
南殃君:“……跟去已夠了。”
南殃君已飛升成聖,不可插手幹涉三界之事結下因果,他微微閉眸:“你若擔憂,可讓三水去鹹州一趟。”
鏡朱塵猶豫了一下,才頷首稱是。
扶獻城,沈顧容已經和牧謫上了靈舫。
沈顧容將離人峰書閣的坤輿圖取了一份,此時正盤膝坐在榻上研究鹹州。
牧謫煮好了茶,端過去遞給沈顧容,沈顧容卻擺手不要,抬起纖細的手指一點鹹州:“鹹州旁邊這一大塊,全是霧障嗎?”
牧謫隻好自己喝茶,點頭道:“嗯,那些霧障全是劇毒,能吞噬修士的靈力,一旦沾染上,根本無解。”
沈顧容“哦”了一聲:“那可不能輕易靠近啊。”
沈顧容比沈奉雪更理智,或許是因為兩人對離更闌的恨意不同。
沈顧容餘光掃見牧謫正在喝茶,不知怎麽的突然也來了興趣。
「我也想喝。」
牧謫猶豫了一下,正要將茶杯放下去給他倒一杯,沈顧容已經欺身湊過來,直接咬著他的杯沿,微微傾斜著茶杯,喝了一口。
牧謫:“……”
牧謫呆呆地看著他。
沈顧容喝完後,也沒覺得有什麽,繼續埋頭研究鹹州,徒留牧謫一人呆怔許久。
看了一會,沈顧容還問:“鹹州這邊是什麽?怎麽瞧著這麽奇怪?”
牧謫這才紅著臉回過神,幹咳一聲,湊上前幫沈顧容看。
“這裏,好像是酆都。”
沈顧容歪頭:“酆都?豐都?”
“酆。”
沈顧容頓時一言難盡:“那不就是鬼城?”
牧謫道:“那座城池本就是鬼修釀成的大禍,裏麵全是被困一隅的凡人,最開始時還有鬼修進城去吞噬魂魄修煉,後來好像就沒有修士敢去那裏了。”
“為什麽?”
牧謫也不清楚:“離人峰早課關於鬼修的書上是這般寫的。”
沈顧容若有所思,也沒在意,道:“我們一定要繞過這裏。”
牧謫知道他師尊怕鬼,忍笑著點頭。
鹹州和離人峰所在的京州距離甚遠,靈舫行了半日才終於到了鹹州之地。
鹹州數百年被魔修占據,和陶州大澤一樣,已經被三界眾人默許是魔修聚集之地。
魔修的脾性千奇百怪,喜好陰鬱森寒之地,靈舫剛過鹹州邊境,沈顧容就不著痕跡打了個寒顫。
他眉頭緊皺,推開靈舫的門走到甲板出,往下麵灰黑的霧氣掃了一眼。
那周遭的灰霧令他十分不適。
牧謫跟上來,在他肩上披上鶴氅,解釋道:“這裏離鹹州城還很遠,但瘴氣已經彌漫了,師尊忍一忍適應了就好。”
沈顧容點頭,他看了看靈舫上的法陣,蹙眉道:“靈舫能在這霧氣中尋到準確的路嗎?”
牧謫道:“能,那法陣是根據靈舫閣在鹹州刻下的固定法陣而行的,隻要不被破壞,哪怕在黑暗中也能準確尋到路。”
沈顧容這才放下心來。
下一刻,麵前的灰霧突然冒出一柄重錘,轟的一聲直直砸在靈舫頂端的法陣石上,法陣頓時四分五裂,簌簌落在木板上。
沈顧容:“……”
牧謫:“……”
有人襲擊。
沈顧容麵無表情地抬起手阻擋住朝他襲來的重錘,滿臉木然,不懷希望地問牧謫:“沒了法陣,靈舫還能……”
牧謫如實說:“不能了。”
沈顧容:“……”
牧謫猛地拔出九息劍,橫劍一掃,那在半空的重錘直接被他挑飛出去,轟然一聲砸向不遠處的濃霧中。
鹹州地險,除了魔修幾乎沒有人會出現在這種荒郊野嶺,而且還是在高空上準確地砸中他們的靈盤。
“是魔修。”牧謫道,“八成是離更闌知曉我們要過來了。”
沈顧容已經蔫了,什麽魔修鬼修妖修都提不起他的興趣,他轉身如喪考妣地往靈舫裏走,蔫噠噠道:“交給你了。”
牧謫無奈:“是。”
沈顧容滿臉木然地加了一句:“把他的頭給我擰下來。”
牧謫:“……”
沈顧容砰地一聲關了門,覺得此番真是出師不利,看來要想輕而易舉搞死離更闌,還需要花費好大的力氣。
沈顧容最煩的就是麻煩。
魔修在那灰霧中十分擅長隱匿身形,否則按照沈顧容牧謫的修為,不可能察覺不出周遭有人。
牧謫和那魔修的重錘過了幾招,終於在一片濃霧中將其打成重傷,拎著翅膀回到了靈舫。
到了房中,牧謫隨手將手中的一隻五彩斑斕的鳥扔在木板上,淡淡道:“師尊,抓住了。”
沈顧容正在滿臉絕望地看坤輿圖,聞言一抬頭,就和地上的鳥打了個照麵。
沈顧容:“?”
他詫異道:“還真是一隻鳥。”
牧謫抬手將那隻鳥身上的黑布撤掉,露出它的全身,隨之那黑布下散發出來的,竟然是妖修的氣息。
妖修隻有人半條手臂大小,翅膀險些被牧謫拔禿了毛,此時正一邊嘔血一邊瞪著沈顧容。
沈顧容交疊著雙腿,來了興致,他淡淡道:“妖修為何要來殺我,誰派你來的?離更闌?”
妖修不說話,反而張嘴吐出一簇火苗噴向沈顧容,被沈顧容抬手一掐就滅了。
沈顧容挑眉,對牧謫道:“不說就算了,把他放了吧。”
牧謫猶豫了一下,妖修反而冷笑一聲,似乎在嘲諷他的心慈手軟。
沈顧容又加了一句:“把他綁著翅膀,從靈舫上扔下去放了。”
妖修:“……”
有翅膀的鳥類,竟然是從空中墜落摔死的,這死法怎麽想怎麽覺得可笑。
妖修眸光微動,似乎有些遲疑。
沈顧容見威脅有用,才似笑非笑道:“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誰讓你來殺我的。”
妖修尖喙輕輕動了動,掙紮片刻,才艱難道:“妖主。”
沈顧容淡淡道:“我和妖主無冤無仇,他為何要殺我?”
妖修狠狠看著他:“妖主隻是下令,並未告訴我等緣由。”
沈顧容看向牧謫。
牧謫沒有當著妖修的麵多說,反而抬手將妖修拎出了靈舫,麵色陰鷙地地盯著妖修的眼睛,冷冷道:“回去告訴那隻雜毛鳳凰,別再過來隨意招惹我。”
妖修怒道:“你竟敢說吾主是……”
牧謫沒等他罵人,隨手把他扔了下去。
他洗幹淨手才走近靈舫,沈顧容正在窗欞旁看著下方的灰霧,靈舫失去了尋路法陣,雖然很平緩地飛行著,但也不確定是不是在原地打轉。
在鹹州的地盤,沈顧容也不能隨意將靈舫亂停,還是先和牧謫商議商議再說。
沈顧容看到他過來,道:“問出什麽來了嗎?”
牧謫猶豫了一下,才道:“師尊,您知道……聖君的神器到底是什麽嗎?”
沈顧容一愣:“怎麽突然問這個?難道和妖主有關?”
牧謫點頭:“若是我未猜錯的話,那第四件神器應該是存在的,而且正在聖君手中。”
“啊?”沈顧容疑惑道,“你知道是什麽?”
牧謫道:“不太確定,隻是大概知曉,那神器八成是有通曉三界之能。”
沈顧容一怔:“那妖主……”
“今日,青玉告訴我他知曉了妖主一個隱瞞多年的秘密。”牧謫低聲道,“而這件事,或許記錄在那神器之上。”
沈顧容蹙眉:“什麽秘密?”
牧謫抿唇道:“妖主,並非鳳凰。”
沈顧容一怔,無法理解:“可雪滿妝不是鳳凰嗎,當年那鳳凰靈力……”
他說著,大概是想起了自己丟人事,咳了一聲才含糊道:“確實是鳳凰的靈力。”
牧謫卻道:“雪滿妝的確是鳳凰,但妖主不是。”
沈顧容沉思了一下,“豁”的一聲:“妖主頭頂跑馬?”
牧謫:“……”
他師尊的腦子到底是怎麽長的?
牧謫無奈道:“不是,他也許是鳩占鵲巢,占了雪滿妝生父的身份。”
沈顧容這才反應過來,他又咳了一聲,道:“這樣啊。”
青玉知曉了妖主的真實身份,妖主卻認為是沈奉雪身上的神器所泄露出去的,所以才會派人來追殺他。
沈顧容冤枉,林下春聽了都要淚淹鹹州城。
就在這時,靈舫像是撞到了什麽東西似的,突然一聲巨響,整個靈舫劇烈地顫動了一下,沈顧容一個趔趄撲到了牧謫懷裏,牧謫忙將他扶著站穩。
兩人飛快從靈舫裏走出,發現靈舫大概是尋錯了地方,已經晃晃悠悠落了地。
而在不遠處,灰霧包圍中,一座城池仿佛地府大門,慢悠悠地大開著,幽藍色的鬼光傾瀉而出,鬼泣聲打著旋地灌入沈顧容的耳畔。
城池上方,有一處牌匾,上麵寫著兩個大字。
酆都。
沈顧容:“……”
沈顧容眼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