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月下仙人水,水進到耳朵裏去了!……
奚孤行把大驚失色的徒弟帶回了長贏山。
牧謫把比離索還要大驚失色的師尊帶回了泛絳居。
沈顧容裹緊身上的鶴氅, 坐在桌案旁皺著眉煮茶。
牧謫一邊給他用火靈石煮水,一邊在識海中和九息說話。
“真的沒有,我是說真的。”九息就差撒潑發誓了,“聖君就過來,一劍把那魔修的手臂給斬了, 之後隨便敘了兩句舊, 他就把那魔修給砍了,是真的真的!那魔修真的沒有對你師尊做什麽!”
牧謫還是擔憂:“那你將他們說的話重述一遍給我。”
九息:“……”
“你好煩啊。”九息抓了抓頭發,但還是不情不願地將沈顧容和離更闌的話一一告知了。
牧謫若有所思。
九息:“你師尊殺人的時候可凶了, 眼睛眨都不眨, 冷血冷麵、辣手無情說的就是你師尊了。這三界數他修為最高,有誰能欺負得了他啊,你別瞎操心了。”
牧謫擰眉。
雖然他師尊麵上不顯露分毫情緒,但心中對於殺人的驚嚇可做不得假。
他左思右想都想不通,隻好作罷。
煮好了茶, 沈顧容捧著茶杯, 無聲歎了一口氣。
牧謫輕聲問:“師尊為何歎氣?”
那魔修四十年積攢的分神被沈顧容一劍破除, 若無意外, 離更闌能有十年再也做不得亂了。
這該是好事。
沈顧容垂眸盯著杯中的茶葉,突然問:“你知道被關在埋骨塚的魔修是誰嗎?”
牧謫以為他還在自己殺人而心傷,嚐試著抬手碰了碰沈顧容的手背, 察覺到師尊並未排斥,才將整個掌心貼上去。
“他是作惡多端的魔修。”牧謫柔聲說,“師尊殺他是為民除害。”
沈顧容的手常年冰涼, 乍一被牧謫溫熱的掌心包裹,他指尖微微一顫,頓時連自己想說什麽都忘記了。
他呆了好一會,才不自然地縮回了手,顧左右而言他:“三水呢?他什麽時候回來?”
還是三水好套話。
牧謫眸子一沉。
沈顧容這副模樣明顯是有心事,但牧謫卻無論如何都聽不到他內心到底在苦惱什麽,本來是打算一步步地引導師尊信任依賴他,但好不容易往前進了一步,沈顧容竟然退縮了。
而且看樣子還打算找溫流冰來為自己排遣苦惱。
起先牧謫並不能理解虞星河為何天生善妒,一點小事都要和旁人爭搶,現在他終於明白了。
妒忌真的像一種遇風就瘋長的亂草,根本無法掌控。
牧謫強行按捺住自己扭曲的思緒,溫聲道:“三水師兄有要事回風露城,應該要忙上許久。”
沈顧容的失望顯露無疑:“這樣。”
牧謫勉強笑著,道:“師尊若有什麽難事,可交給牧謫。”
沈顧容聞言看了他一眼,突然在心中歎了一口氣。
「你還隻是個孩子啊。」
牧謫:“……”
牧謫臉一僵,險些將掌心的扶手被掰下來。
這些年來,沈顧容有事從來隻是找奚孤行、樓不歸這些師兄來商議,就算是不怎麽靠譜的溫流冰也能為師尊排憂解難,但沈顧容從來沒有一次主動找牧謫商量要事過。
沈顧容並非是不信任他,隻是心中一直覺得牧謫隻是個未經世事的孩子,而且還是愛哭的那種。
牧謫自己心中也知道,所以想要急迫地打破在沈顧容心中的第一印象。
牧謫深吸一口氣,道:“師尊,我馬上十七,已不是個孩子了。”
沈顧容歪頭看了看他,心道:「十七歲哪裏不算孩子了?」
牧謫:“……”
沈顧容歎氣,道:“你還小。”
牧謫悶悶地看著他。
沈顧容看到他這副模樣,突然就笑了:“賭氣啦?你還說自己不是孩子?”
不自覺耍孩子脾氣的牧謫連忙說:“我沒有,我……我之前曾和大師兄一起前去誅邪,所見之人所知之事無數,師兄能做的事,牧謫一樣能做到。”
他說著,眸子微微一垂,眼尾熟練地泛起一縷水光,牧謫訥訥道:“還是說……我的修為太低,比不上三水師兄……”
沈顧容一愣:“不……”
牧謫道:“我會努力修煉的。”
沈顧容被噎了一下。
“終有一日,我會超過大師兄的。”牧謫抬眸,緊緊盯著沈顧容,仿佛在發什麽毒誓似的,鄭重其事。
沈顧容心想:「三水已是化神期,若想超過他便要突破化神,你雖然天資聰穎,但這兩個境界卻也不是幾年幾十年能輕易突破的。」
化神期之上,便是大乘期。
三界這麽多年,也隻出了一個大乘期的修士,也就是半步成聖沈奉雪。
牧謫嘴唇一抿,仿佛被當頭潑了一盆冷水,但還是強行撐著最後一絲希望,語調比方才弱了幾分。
他訥訥道:“我會超過他的……”
牧謫這副模樣好像被雨淋濕的可憐小狗,沈顧容心尖一顫,揉了揉眉心,溫聲道:“好,你會超過三水的,師尊等著你,嗯?”
牧謫:“……”
沈顧容像是哄孩子的安慰非但沒有讓牧謫得到絲毫安慰,反而心中浮現起一抹莫名的委屈。
他……果真是不信我的。
沈顧容瞧見牧謫眼圈一紅,似乎要哭出來了,他滿臉懵然,不知道自己那句話戳到牧姑娘的淚點了,隻好幹巴巴地說:“你、你不會要哭吧。”
牧謫被噎了一下,忙說:“沒有。”
沈顧容不怎麽擅長安慰人,兩人沉默了一會,他突然想起來什麽,道:“對了,闡微大會你奪了魁首,明日你可以去掌教那拿屬於魁首的靈物,聽說有不少靈石,還有兩把不錯的靈器。”
牧謫沒什麽興趣,但見沈顧容這麽說,還是點頭道:“是。”
沈顧容不明所以:「這孩子見到了靈石和靈器都這般淡然的嗎,若是換了虞星河,早就顛顛地跑去領靈石靈器去了。」
牧謫:“……”
牧謫再次覺得自己被冒犯了。
沈顧容好話說盡,見牧謫還是蔫蔫的,隻好捧起杯子,小口小口抿著茶水,一言不發。
反正沈奉雪也是不苟言笑的性子,不吭聲也不會覺得尷尬。
牧謫沉默了一會,突然抬頭看著沈顧容,似乎是猶豫了許久才終於下定了某種決心似的。
他小聲說:“師尊。”
沈顧容:“嗯?”
牧謫抿唇,薄唇張張合合好幾次,才蚊子嗡嗡似的,小聲說:“您之前說的那個……嗡嗡,嗡嗡……”
沈顧容:“……”
沈顧容差點就沒忍住合手一拍了,他蹙眉:「這哪來的蚊子?就不能好好說話嗎?」
牧謫:“……”
牧謫幹咳一聲,將聲音放大了些,訥訥道:“師尊之前說的,若我在闡微大會上得了魁首,您……就許我一樣東西,這個,還作數嗎?”
沈顧容點頭:“自然是作數的。”
這還是牧謫頭一次明確想要一樣東西過,沈顧容來了興致,道:“你想要什麽?”
牧謫耳根發紅,抖著指尖指著沈顧容的手腕。
——那雪白的腕子上,纏著他從不離身的木槵珠子。
沈顧容抬起手晃了晃手,疑惑道:“這個?”
牧謫好像求了什麽不得了的東西似的,臉頰發紅地點頭。
沈顧容“害”了一聲,直接將那串珠子拿下來,隨手拋給牧謫,道:“給你了。”
牧謫沉默著接過珠子,卻沒有收起來,反而是從上麵輕輕地取下來一顆豔紅的珠子,然後將一整串的木槵珠還了回去。
沈顧容:“你隻要一顆?”
牧謫點頭。
沈顧容隻好將珠子重新戴回手腕上,疑惑地看著牧謫。
「當真是孩子心性。」沈顧容心想,「若是我,我就挑最貴重的要。」
牧謫:“……”
牧謫默不作聲地將那顆珠子用紅繩串起,戴到了手腕上。
天色將晚,沈顧容喝完茶後,將大氅脫下。
牧謫見狀摩挲著木槵珠的手一頓,心中莫名起了些異樣的情緒。
他的師尊十分畏冷,哪怕在四季如春的九春山也很少脫下大氅,一般晚上他脫下鶴氅,便是要去沐浴了。
牧謫的視線在他微垂的狐耳上瞥了一眼,心髒突然狂跳。
沈顧容雙手攏著袖子打算去沐浴,剛慢吞吞地走出門,聽到後麵沒動靜,他疑惑地偏頭,道:“你在做什麽?”
牧謫立刻回神,茫然道:“啊?”
沈顧容隻好提醒他:“衣服。”
牧謫這才如夢初醒,忙去給師尊找替換的衣服。
沈顧容被牧謫伺候慣了,也不覺得指使徒弟給他當小廝有什麽不對,自顧自地去了後院溫泉沐浴。
半晌,皎月掛上枝頭,沈顧容摸索著牧謫放在岸邊的衣服,隨意地裹在身上。
他擰著眉頭從後院走到了房間,牧謫正在為他收拾茶具,看到渾身水氣地走過來,突然覺得有些灼眼,忙將視線往下飄,不敢再看。
沈顧容白衣白發,冰綃鬆鬆垮垮地覆在雙眼上,長發濕淋淋地往下滴水,將後背的衣服都微微打濕,他往前邁步時,鬆散的衣擺露出半截修長如玉的小腿。
又清冷又勾人。
牧謫本來磨磨蹭蹭地收拾茶具,無意中掃見這一幕動作迅速加快,很快就收拾好,他起身告退,沈顧容卻叫住了他。
“慢著。”
牧謫站在原地等他發話。
隻是等了半天,沈顧容都沒出聲,牧謫隻好猶豫地抬頭看他。
沈顧容看起來很不高興,額角有些水珠緩緩往下滑,豔紅的唇微微抿著,帶著點幽怨地瞪著牧謫,似乎隱隱有些怒氣。
沈顧容這張臉哪怕平日裏沒什麽表情時,也讓人望而生畏,但牧謫十分了解他,看到他這個表情就知道他應該是身體不舒服,但又無法開口言說。
不舒服?
牧謫嚐試著運轉靈力去聽他師尊的心中話。
沈顧容滿臉漠然之色,白衣白發疏冷恍如仙人,連月色的皎白都不能勝之分毫。
月下仙人宛如出水芙蓉,微微垂下羽睫,眸光微動。
「啊啊啊!水、一不小心水進到耳朵裏去了!」
「難受死我了,救命啊徒兒!快點看懂我的眼神!」
「救、命!」
牧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