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番外一 後續那些事兒
南江把車停在酒吧門外的時候, 綿密的雨絲已經把地麵打濕了。
南江鎖好車,拉起風衣的領子快步走上台階。
酒吧的門廊下掛出了寫著“包場, 謝絕散客”字樣的木牌, 隔著玻璃門,南江看到酒吧裏東倒西歪的一群人。角落裏的舞台上也有一群人在擠來擠去, 像是在爭搶上台表演的機會, 音樂聲中混雜了喧鬧的聲音, 隔著玻璃門都聽得到。
南江推開門,混合了酒氣、食物氣息的涼風撲麵而來, 南江頓覺一身暑氣都散開了。
酒保在吧台後門衝他招手, “南隊長,歡迎光臨。”
南江抬起手跟他打了個招呼。
一開始他隻是覺得酒保眼熟, 後來注意到他頭上戴著一個鹿角形的裝飾發卡,才恍然想起這人的本體是一隻梅花鹿。
他從山裏出來的時候什麽都不懂, 懵頭懵腦的進入人類社會,也沒有什麽生存技能,有一次還學人家去打劫,結果被南江抓住, 關進西山大陣裏勞動改造了兩年。後來刑滿釋放, 南江把他推薦給了陶生, 幾年過去, 如今再看他的樣子,早已經沒有了剛進入人類社會時的惶恐不安了。
南江的視線在酒吧大堂裏掃了一圈,看到明夏、青檀和二隊的幾個人都擠在角落靠窗的座位裏, 交頭接耳的也不知道在說什麽。
南江一邊朝他們走去,一邊脫掉了身上有些潮濕的風衣,露出了內裏做工精良的黑色襯衫和袖口處一對鑲嵌黑鑽的袖扣。今天的活動屬於私人聚會,到場的人都穿了便服,幾個女隊員還穿了長裙化了妝,淑女一般,戰場上的凶悍氣半點兒不漏的都藏了起來。
南江特意用目光搜索了一下自己隊裏的那隻母老虎,發現李悠然正坐在舞台旁邊跟鳳鳴玩骰子。她今天也穿了一件紅色的長裙,頭發挽起來,耳朵上還帶了一對亮閃閃的耳環。
居然也像模像樣的。
南江不禁莞爾。
靠近明夏那一桌,他才發現一桌子人把腦袋湊到一起是做什麽。原來是青丘喝了酒,現出原形來了,白白絨絨一個小團子,正懶洋洋的躺在桌子上,一隻爪子還舉得高高的,正在跟大家炫耀他的新禮物。
南江一眼看到青丘托在爪子上的手串,就猜到是明夏送給他的。他記得以前明夏就送過青丘一顆珠子,嵌著碎寶石的轉運珠,給小烏鴉當項鏈戴的。
“這個是藍寶石……這個是紫水晶……”小狐狸的聲音軟糯糯的,因為喝了酒,已經有些口齒不清了,“一共九顆珠子,明夏說這叫大吉大利。”
明夏捧著臉笑。其實九顆珠子沒什麽說法,當初明鳴送他的手鏈上就是九顆珠子,什麽大吉大利都是他現編的,哄著小狐狸開心唄。
從西山出來之後,明夏回了一趟家,就把其餘幾顆珠子都找出來,找人重新串了一下,又加了幾顆小珠子做配飾,送給小狐狸。
青丘其實也是見過好東西的。不過在他入獄之前的時代,寶石的打磨技術和鑲嵌工藝跟現代的相比都是有差距的,於是這些亮閃閃的小石頭在青丘眼裏就顯得特別稀罕了——顏色花裏胡哨不說,還bling bling 的,簡直每一顆小石頭都戳中了小狐狸心尖上的那塊癢癢肉。
青檀坐在一邊歎了口氣,再一次感慨自己多年的辛苦都喂了狗。
“老子又當爹又當媽,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他拉扯大,”青檀把胳膊搭在明夏的肩膀上,酸溜溜的歎氣,“結果呢,冒出來一個明小六,隨隨便便兩根肉骨頭就把這個沒良心的小東西勾搭走了。”
“不是肉骨頭!”青丘在桌麵上打了個滾,晃晃尾巴對他的抱怨表示反對,“是珠寶和黃金……呃,我也是有……有格調的大妖呀。”
“你有個屁的格調。”青檀繼續挖苦他,“米粒大的石頭就把你迷得找不到北,回頭讓你看看老子的收藏。嚇死你!”
青丘雖然喝高了,但是青檀打擊他,他還是聽得出來的,於是很不高興的對明夏說:“咱倆以後不理他!吃炸雞的時候也不帶他!”
明夏又笑。
他其實也喝多了,但是心情輕鬆,就總是想笑。
正笑著,就覺得一隻手從背後伸過來,在他的脖子上捏了捏。
明夏回頭,身後的人已經繞了過來,在他身旁的空位上坐了下來。明夏聞到了煙草的氣息和混雜在其中的淡淡的薄荷味兒。他閉上眼,懶洋洋的靠了過來,把腦袋搭在了南江的肩膀上。
“怎麽才來?”
明夏的另一邊,青檀的胳膊落了個空,不大爽的瞪了南江一眼。
南江莞爾,微微側過臉在明夏的發頂蹭了一下,“剛開完會。”
“揭發大會?!”明夏嗤笑,“那老杜呢?”
南江搖搖頭。他不太讚同明夏的措辭,但想想剛才會議室裏的一幕,又覺得“揭發”兩個字用的還是挺準確的。
堯洲總部派來的工作組已經進入了分部大院,是由十來名工作人員組成的調查小組。南江也曾經跟隨杜指揮到總部開會,總部的人,尤其是負責行動的部門負責人他都比較熟悉,但工作組的這些人他都沒見過。
溫涼悄悄提過一句,說這些人有可能是從京城總部過來的。南江不知真假,但這些人審訊似的態度,不止是南江,每一個被訊問的人都感覺不大爽。
“他們已經認定我們這一次的行動‘失敗’了,”明夏回憶了一下白天的時候自己被訊問的經過,輕嗤一聲,“然後急於找出導致我們失敗的那個源頭。”
青檀在一邊冷笑,“就是找個背鍋的唄。”
“差不多就這意思吧。”明夏懶洋洋的靠著南江,見小狐狸毛茸茸的還在桌麵上打滾,腦袋都快紮進果盤裏去了,連忙伸手將他撈進自己懷裏揉了揉。
青丘卻不樂意被人抱著,掙紮著又竄回了桌麵上,找到剛才被他甩在盤子旁邊的手鏈,數了數上麵九顆光彩奪目的漂亮珠子,抱進懷裏重新趴了下來。
明夏伸手摸摸他的耳朵,笑了起來,“今天那個組長還跟我說,要我回去了好好反省什麽的。我就直接跟他說了,我說沒什麽可反省的,這次行動明明就是太成功了!從來沒有哪一次任務完成的這麽理想,前所未有的勝利。這一次勝利足夠我驕傲一輩子!老了之後還要一遍一遍給孫子講的那種!”
一桌子人都笑了起來。
明夏沒有笑。他知道在座的人都跟他一樣,被所謂的工作組一個一個約見過,估計訊問的問題也都差不多。
這些工作組的人似乎已經認定了這次任務的失敗要由杜指揮來負責,如今的所作所為不過是在為這個結論尋找證據上的支持。
這種做法讓明夏感到厭煩。
明夏壓低了聲音問南江,“杜指揮得罪人了?還是……擋了誰的路了?”
南江沒有說話。他之所以會進行動隊,就是因為這裏的工作氛圍相對單純,沒想到,有些事情繞來繞去還是繞不開。
這個話題讓大家的興致都有些受影響。明夏也不說話了,靠著南江的肩膀懶洋洋的看著舞台上帥氣的歌手獻唱。
南江微微側頭,幾乎貼著他的臉頰輕聲問他,“心情不好?”
明夏歎了口氣,“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煩死了。”
其實剛從西山出來,溫涼就把他拉到一邊談話了,也沒說別的。就提醒他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至於別的,別瞎參合。
明夏覺得溫涼的態度還是挺平靜的,這種態度給了他一點兒信心,讓他覺得杜指揮的問題是能夠順利的解決的。但是從這兩天的詢問來看,事情顯然沒那麽簡單。於是明夏就有些失落了。
南江抬起手,用手背在明夏的臉頰上輕輕貼了一下,“我以前也說過這樣的話。在我剛剛進入行動隊的時候。”
明夏有些意外的抬眼,他覺得南江不像是會發出這種抱怨的人。
南江無聲的笑了一下,“那個時候我對覺醒還很抵觸,工作的時候也帶著情緒。要不是杜指揮,我可能就幹不下去了。”
南江眼中露出些許回憶的神色,“那時候我一門心思的想要離開第六組,是杜指揮攔住了我。他對我說:你不是想成為最強單兵?那就留在第六組,沒有那一支部隊比第六組承擔的危險更大。”
明夏想了想,覺得這話也有道理。其他隊伍不管執行什麽任務,至少目標人物……就是人物,而不是動物或者……妖物,更不會遇到什麽神鬼莫測的手段。
有的時候,危險僅僅是身體可能會遭遇的危險,而對有些人來說,危險還包括整個世界觀的顛覆與崩塌。
“杜指揮還說,我隻管去衝,去打,去磨練自己的作戰技巧,去提升自己的能力。別的什麽都不用管,都有他擔著。”
明夏覺得自己被這句話的戳中了,鼻子都有些酸了。他想起杜指揮在山穀裏對著南江說的那句話:所有的責任,我擔。
“你們也是夠傻的。”青檀在旁邊冷笑,“這些人把你們分開,一個一個取證,就是不想把證據公開。這樣一來,無論總部最後做出什麽樣的處罰決定,你們這些人都沒有辦法反駁。所以這件事,從你們的角度來講,要想做出什麽抗議,唯一的辦法,就是反其道而行之。”
青檀掃一眼周圍的人,覺得人類說的有些話還是很有道理的,比如人以類聚什麽的。就好比現在,一窩子肌肉發達頭腦簡單的貨色,靠他們的義憤填膺能辦成什麽事兒呢。
青檀搖搖頭,“算了,這事兒我來辦吧。”
明夏回過神來,結結巴巴的問他,“怎麽辦?”
青檀想了想說:“你們每一個人都寫一份證詞,記住,務必要與交給工作組的證詞一致。交給我,我去交給堯洲的總部,不行就交給京城的總部。”
“這……這有用嗎?”明夏完全沒反應過來,“工作組就是堯洲總部派來的呀。”
青檀十分邪氣的一笑,“然後我再每一個分部發一份兒。”
明夏,“……”
“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南江按住了一桌子的蠢蠢欲動,“但是像這樣不管不顧的把事情鬧大,隻是下策。如果可以,還請你幫忙查一下總部的情況。重點查組建工作組的那個人。還有周亮、謝榮跟這人有沒有什麽關係。”
周亮以行動隊隊長的身份卻能在分部跟指揮員叫板,他出現在靈犀山穀的外圍的時候,身邊帶著的不是行動隊的隊員,而是總部的特勤人員;謝榮一個普通商人卻能借著俱樂部的名義與行動隊一起出任務。
在南江看來,還有一件需要重視的事,就是有人聯絡普通妖族進入西山大陣,幹擾第六組的行動,製造混亂與恐慌。
但這些事情卻被人輕描淡寫的放在一邊。
對他們來說,這才是整件事當中最不正常的地方。
青檀歎了口氣,“是我想岔了。抱歉。”
他是成名已久的大妖,有能力也有錢,遇事習慣了一力降十會,卻忘了這不是與敵人廝殺,而是與自己人博弈。
最重要的一點,在座的這些人,所求的不是個人的勝利,甚至也不是某個人免於刑罰,而是用最規範方式,得到公正的結果。
青檀再一次感受到了人族與妖族在觀念上的不同。
沉默中,就聽身後有人說了句,“不用那麽麻煩。”
南江回頭,詫異地站起身,“溫老師?”
原本離開西山之前,大家就商量好了要搞一次聚會,慶祝大家都能活著回家。沒想到回來之後有這麽多麻煩事兒,杜指揮的問題也沒有一個定論,大家的興致就都不高。後來還是青檀說請大家出來喝一杯,才把二隊的人都喊了出來。
南江也沒想到溫涼會來這種地方,手忙腳亂的拉著明夏站了起來,給溫涼讓位子。
溫涼從明夏手裏接過一瓶啤酒,想了想又推了回去,“給我換一杯熱飲料。”
明夏的目光飛快的掃過溫涼灰白色的鬢發,喊來服務生,叫了一壺紅茶。他一直想問問溫涼在西山到底經曆了什麽,但是溫涼始終不說。
明夏隻知道胡老當初帶進去的技術人員有幾個折在裏麵了,胡老自己是被梧桐的人找到的,受了傷,目前已經被送到堯洲總部的醫院裏去了。
明夏猜想,這些搞技術的人當初在白矖的綠洲裏大概合起夥來破壞了綠洲周圍的傳送陣。否則一群技術人員,按理來說是很難有機會衝到一線的,可他們卻一個一個都受了重傷。溫涼更是一副元氣大損的模樣,尚未到中年,鬢角就灰白了。
南江試探的看著他,“您剛才說不用麻煩,指的是……”
溫涼抿了一口熱茶,臉上露出放鬆的表情,“這件事你們不要插手。”
他的視線從諸人臉上一一掃過,“老杜不希望因為他,把你們都卷進去。畢竟,你們是第六組的隊員,不是他的私兵。你們鬧騰的越凶,其實對你們,對他,都更為不利。”
南江等人麵麵相覷。
溫涼又說:“老杜目前隻是休假,至於別的……也還說不上。我們打算利用這段時間出去走一走,就當度假了。”
明夏不解的看著他的老師,為什麽度假要跟杜指揮一起去啊?你們很熟嗎?
一旁的青檀則懶洋洋的發出邀請,“既然是休假,那就來青丘山吧。你也多少年沒回來過了……對了,順便還可以教一教青丘。”
明夏傻了。
他剛才聽錯了什麽嗎?還是理解能力出了問題?他的老師,嚴肅的、毒舌的溫老師,竟然是出自青丘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