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天意 我知道,我的半顆妖丹被你藏在雕……
明夏明白龍舌弓的意思。“神”在這裏並不是指故事裏那些騰雲駕霧的神仙, 而是一個代稱,代表了淩駕於妖族與人類之上的一個階層。
千百年來, 這個小團體一直處於隱居狀態, 神龍見首不見尾。如今看來,他們大概是對這種生活狀態感到不滿足了。
如此一來, 明夏也就理解了巫即的話, 什麽跟白矖有私仇啦, 都是瞎話。事實是他們的這個小團體不想放走妖族裏的這些挑大梁的大妖——大妖們走了,誰跟人類爭鋒相對?等到人妖打得一團亂的時候, 誰跳出來以救世主的身份平衡人妖兩族的紛爭?
明夏對龍舌弓說:“真是吃飽了撐的。”
龍舌弓倒也理解大巫們的這些心理, “以前在妖界,他們地位就很高, 風光得很。可惜走了一步臭棋,被女媧拉攏了過來。結果跟著女媧到了人界, 妖族們隻風光了很短一段時間,就被人類的緝妖師給打壓下來了。大巫們大概很不甘心吧。”
“不甘心就攪事兒?”明夏輕嗤,“什麽毛病?!”
說話的功夫,明夏就覺得自己距離山穀似乎又近了一些。這不是他的錯覺, 而是龍舌弓告訴他的。大巫們設下的結界整個在往下降。他能夠看到一群大妖們忙忙活活的在布置他們的陣法, 而山穀口的方向炮火更加密集了。
“就要打過來了。”明夏不知道山穀外麵的人到底是不是第六組的人, 但他覺得這些人現在所做的事, 其實是變相的幫助了大巫們——大巫要做的事,也是阻止白矖。而且明夏覺得,大巫們大概就要動手了。
因為第二道雷電已經在他們頭頂醞釀成熟。
明夏覺得眼前驟然一亮, 緊接著,第二道天雷攜裹著毀天滅地一般的威勢轟了下來。
雷聲震得明夏有那麽幾分鍾,兩隻耳朵完全聽不見聲音。眼睛即便閉著,仍然感受到了那種雪亮刺眼的光。
片刻之後,當他重新睜開眼,發現高台旁邊的一株老榆樹被雷電給劈焦了,整株老樹都倒了下來,焦黑焦黑的,還有幾根小樹枝上帶著火苗。樹旁邊倒著幾個妖族,有人形的,也有獸形的,也不知被劈的怎麽樣了。
白矖等人似乎並沒有受影響,仍然忙忙碌碌的。明夏是不懂法陣要怎麽布置的,但他眼尖的注意到白矖身上的白袍子袍角的地方有些發焦,也不知是不是也挨了雷劈。
明夏意識到自己居然能看清楚白矖的袍子,他抬起頭,見擋住了太陽的陰影隻剩下了不大的一團。
日蝕很快就要結束了。
山穀口你來我往的敵對雙方也注意到了這一點,於是戰況益發激烈。這種情況下,杜指揮是不好公然帶著人跑去山穀口給妖族們幫忙的,他倒不是怕被第六組的同事們叫破身份,也不是在意會有人在陣前罵他叛徒。
他是不想牽連自己身邊的這些同事,比如南江,再比如溫涼、畢老這些人。就算他是叛徒,但這些人可從來都不是。
他把自己這邊的人都集中起來,守在了高台附近。至於回去以後會受到什麽樣處罰,他並不去想。他現在隻想一件事,那就是順順利利的把這些大妖怪們都送走。
杜指揮抬頭,在他們的頭頂上方,雷雲再一次凝聚,幾乎擋住了天空中天狗吞日的奇景。
明夏在意識裏問龍舌弓,“這天象怎麽這麽奇怪?這還日蝕呢,為什麽會打雷?”
龍舌弓沉默了一會兒,有些遲疑的說:“我怎麽覺得,這像是雷劫呢。”
明夏,“……”
雖然他已經有了“自己的生活很玄幻”的意識,但雷劫這個名詞還是把他震到了。他一下子想起了自己看過的那些修仙修道的網絡小說。
“不,不全是那種。”龍舌弓知道他在想什麽,連忙解釋說:“雷劫這東西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遇到的,必須是妖丹十分飽滿的大妖,因為能量充盈,才有可能引發天地間的能量異常。換句話說,像下麵這些妖族,包括白矖在內,應該都還沒有達到這種能引來雷劫的程度。”
說著,龍舌弓有些遺憾的歎息了一聲,“如果白矖當初沒有受重傷,也沒有被困在封印裏那麽長時間的話,以他的修煉速度來看,應該不會差太遠。”
明夏愣住了。
如果白矖都沒有引動天雷的能力,那麽還能有誰呢?
明夏猛的抖了一下,“是我想多了嗎?”
龍舌弓歎氣,“應該沒有。除了大巫,應該沒有誰還有這個能力了。不過妖族修煉,都會有意識的壓製自己的妖丹,盡量把自己的修煉夯的更結實。大巫們是不是故意在這個節骨眼上放開了對妖丹的壓製,這就不好說了。”
明夏剛才還在想大巫們既然要阻止白矖,又會用什麽方式來出手。
現在他知道了。
又一道天雷劈下。
高台上下碎石亂飛。
白矖摸了一把臉上被刮出的血痕,有些茫然的想到了飛進大巫們的結界裏的龍舌弓。他現在覺得,或許弓箭並不是被大巫們取走的,而是去主動尋找它們的主人了。
如果明夏確實在上麵,被大巫們困在結界中,那現在他們要到哪裏去尋找另外一個流淌著純正的朱雀血脈的人呢?
日蝕就要過去了,天雷也一道緊似一道,他們的時間不多了。
前有露出獠牙的大巫,後有鎮妖司的追兵,白矖有一種被迫到窮途末路的感覺。
他又一次做錯了嗎?
又一道天雷落下,劈碎了白矖在點睛石之上設下的結界。
結界的碎片化作流光,消散在了漸漸亮起的天光之中。與此同時,高台的周圍驟然一亮,一張巨大發光的蛛網似的東西從地表升了起來。
山穀中響起一陣驚喜交加的歡呼。
開啟的陣法被觸動了!
從半空中望下去,結構極其複雜的巨大蛛網在半空中緩慢地旋轉,在線條相交的每一個節點上都鑲嵌著一顆閃閃發光的點睛石。
這景象壯觀,又帶著奇異的美麗。
隨著蛛網的旋轉,在蛛網的中心慢慢露出了一個圓球狀的東西,它像是活的,在方寸之地飛快地旋轉,像在急躁的尋找什麽東西。
白矖喃喃自語,“朱雀……”
在他身後,美人鬆也反應過來了,“心頭血?!”
希望就在眼前,沒有人能夠承受它再一次被毀滅的結果。
白矖爆喝一聲,手臂驟然間伸長,拚盡全力朝著頭頂的結界疾撲而去。這一擊,他拚勁全力。
除了他全部的能力,這一擊還匯聚了他所有的勇氣、他想要忘卻過往的急迫,以及……想要回家的近乎成魔的執念。
他在這裏,幾乎失去了一切。
對首領的忠誠與欽佩、對相伴長大的兄弟所抱有的依賴與信任、他能夠給予的愛……
他曾經對這裏寄予厚望,然而這希望卻在漫長的歲月裏一點一點凋零。他曾經是心頭盛滿陽光的少年郎,而如今,卻一身泥濘,滿手血腥。
這是一個讓他痛恨的地方。
它像一個墳墓,埋葬了他心中曾經最想要成為的那個自己。
白矖的眼眸也曾經清澈如秋水,卻被戰火染紅,因不顧一切而變得瘋狂,如今,又因孤注一擲破釜沉舟而重歸平靜。
曾經流逝的歲月,無數記憶的碎片,在法陣漾起的輝光中旋轉著,盡數沒入白矖決絕的雙眸之中。
美人鬆緊緊追隨著白矖,他的身體像是突然間變成了一段老樹樁,樹樁上暴長出無數的鬆枝,它們扭結在一起,像一個巨大無比的錘頭。與這些糾纏的樹枝相比,美人鬆的身體反而不起眼了,像混在在無數枝條中的一段小樹枝。
美人鬆之後,大妖們一個接著一個開始朝著半空中的結界衝擊。
又一道天雷劈下。
原本已經開始放亮的天空因為雷電聚起的雲氣而重新變得昏暗,電光照亮了山穀,有人慘叫著從半空中落下。
塵煙四起。
白矖拚盡全力的一擊撞在了結界之上。
半空中瞬間爆開的刺眼的亮光令所有人都閉上了眼睛。
白矖的身體如同斷了線的風箏一般飄飄搖搖落了下來。
遠處的山穀入口處,一道白色身影疾風般飛掠而過,他張開雙臂接住了白矖,帶著他落回到了高台上。
白矖七竅都在流血,他吃力的睜開眼,看到了跪坐在他身旁的男人,他穿著一身與自己同樣的白袍。也不知他經曆了什麽,袍角沾著灰塵,有些地方還被刮破了。他的頭發也有些蓬亂,看上去有些狼狽。
但仍然俊美,有一種眼熟的俊美。
白矖吃力的露出一個微笑的表情,“你來了。”
他記得這個人曾說過,他化形的時候一心想著的就是自己的樣子。隻可惜,他們原本就不是同一種族類,怎麽可能變成一模一樣的人形。
於是,他在變成人形之後處處模仿自己,穿衣打扮、甚至言語神情……可他性烈如火,行事時偏又諸般隱忍,於是變成了四不象。
既不像白矖,也不像他自己。
“九霄。”
白矖像累極了似的閉上眼,輕聲說:“你的半顆妖丹被我……”
“我知道。”九霄垂眸,“我的半顆妖丹被你藏在雕王的封印裏。”
白矖閉著眼,無聲的笑了一下,“我不想讓你莽莽撞撞的到處闖禍。我那時候已經……沒有人幫著你,再闖了禍,你可怎麽辦……”
九霄眼圈一下就紅了。
又一道天雷在他們的頭頂炸開,法陣的旋轉停滯了一下,片刻後複又緩慢地旋轉起來,然而光芒似乎黯淡了許多。
“對不起。”九霄哽咽了一下,又忍住,“是我不好。我知道你一直都想回家……是因為我不想回,我想留在這裏……是我一直在阻止你……我跟你作對……我隻是想讓你留下來,別走……”
白矖失神的凝望著頭頂旋轉的法陣,唇邊浮起一絲苦笑,“沒有朱雀的心頭血,我們終究還是差了這麽一點兒……天意……這是天意吧……”
九霄垂下頭,額頭抵在白矖的肩頭,無聲的痛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