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回頭無岸 這千百年的時間，他都在想些……
綠洲之中燈火黯淡, 四下裏寂寂無聲。
青檀和鳳鳴馱著各自的搭檔在綠洲的上空盤旋。月光明麗，在房屋的背後投下極重的陰影, 令眼前的景色宛如一幅加上了特效的版畫, 光與影皆鮮明無比，有一種劍拔弩張的相互對峙的詭異感覺。
不遠處傳來一陣噠噠的蹄聲, 片刻之後, 一頭落單的傲因穿過了房屋之間平整的人行道, 驚慌失措地朝著湖泊的方向跑了過去。
“好像沒有人。”明夏是憑著視覺說話。
“沒有人類。”青檀是憑借妖族的感應能力說話，“但是有妖族的氣息……”
鳳鳴飛到前方, 華麗的尾羽在月光下鋪展開來, 美得如同電影裏的特效。他載著李悠然在半空中劃過一道流暢的弧線，又朝著青檀的方向折返回來。
“青哥, 前麵有東西。”鳳鳴說：“沒搞錯的話，妖力應該不弱。”
明夏有些詫異, 似乎鳳鳴的檢測能力比青檀還要靈敏。
青檀像是猜到他在想什麽，輕聲解釋說：“鳳鳴是鳳，在妖界的時候，這個族類也曾因為貌美而被大妖們大肆捕獵, 都快滅絕了。於是他們一個一個的都練出了一個狗鼻子, 老遠就能嗅到危險。”
明夏, “……”
好好的一種能力, 被青檀一說……檔次立刻就掉下去了。
鳳鳴卻好像並不在意，怡然自得的拍拍翅膀，十分平穩的領著他們朝著綠洲的深處飛去。青檀回了一下頭, 見明夏手中的龍舌弓已經搭上了一支箭。箭尖上泛著一點腥紅，好像一滴鮮血正巧滴在那裏，正一點一點暈染開來。
青檀感受到了從弓箭上傳來的，屬於上古神獸特有的猙獰、悍厲的霸氣。
真是奇怪。
青檀心想，明夏明明是那麽溫和的一個人，卻偏偏和這樣的兵器投了緣。或者朱雀骨子裏也帶著與生俱來的睥睨天下的霸氣，隻是做人太久了，於是那霸氣也沉進了骨子裏，輕易不肯表露出來。
綠洲深處，湖泊旁邊的涼亭裏，白衣青年臨水而立。
長發如墨，白衣如雪，翩翩如舊時落魄的貴公子。
涼亭的台階下，橫七豎八躺著幾個人。明夏不用細看，就知道是他們派進來聲東擊西的救援小分隊。而小分隊的領隊梧桐，則軟綿綿地倒在了白衣公子的腳邊。
這陣勢，倒讓明夏猜不出他想要幹什麽了。
涼亭裏的白衣青年回過身，目光掃過半空中的幾個人，懶洋洋的笑了一下，“你們一定在想，我要幹什麽……對吧？”
沒人應他。
明夏因為這小子有前科，心裏也是十分的警惕。
“他們都走了。”諸懷在涼亭裏來回走了兩步，頗有些意興闌珊的歎了口氣，“我被他們舍棄了，負責留在這裏拖住你們。”
李悠然問他，“他們去了哪裏？”
諸懷掃了她一眼，沒有出聲。
明夏與李悠然對視一眼，決定換一個問題，“為什麽你會被留下來？”
明夏曾經跟隨訛獸的魂魄回到綠洲，看到過大妖們的核心層聚在一起開會。在他看來，諸懷已是他們領導級別的人物了，有什麽理由把他推出來當炮灰呢？再者說，就算梧桐已經搶走了一部分族眾，但諸懷手裏仍然握有不可小覷的勢力。
諸懷淡淡答道：“因為我與他們意見相左，我對這個地方厭煩至極，但他們並不。”
明夏覺得自己聽不懂他的話。什麽叫對這個地方厭煩至極？這個地方指的是……西區？西山大陣？還是老城區？
或者……整個人類世界？
李悠然似乎也在疑惑同樣的問題。她試探著對諸懷說：“不光是你吧？我怎麽覺得你們都很不喜歡這個地方？”
諸懷看了她一眼，“不喜歡有兩種，一種是想離開，另一種是想占有，然後……改造成自己喜歡的樣子。”
明夏背後莫名的一涼。諸懷所說的改造……是他想象中的那個意思嗎？！
諸懷的視線掃過來，與明夏一碰，忽然笑了一下，“我一直有一個問題想請教各位。我在西山大陣裏被封印了上千年，除了一直關到死，還能有什麽不一樣的結局嗎？”
明夏與李悠然對視一眼，十分謹慎的說道：“犯人在關押期間也是有獎勵積分的。積分到達一定的標準，就可以申請減刑。”
李悠然補充說：“勞動改造、協助政府工作，這些都可以得到積分。”
“積分？”諸懷似乎愣了一下，“……有積分就可以減刑？”
明夏反問他，“這些政策每隔一段時間都會對你們科普一遍，但是你們好像從來不在乎，沒有人認真聽，也從來沒有誰主動爭取過積分。”
這一點，明夏也是查過第六組的資料才知道的。
諸懷完全是一副沒有想到的表情，既意外，又有些……失落。
李悠然有點兒猜到他在想什麽了，“北峰所有的封印你都很熟悉吧？鬆樹崖附近的天馬，你有沒有想過他們為什麽會離開呢？我告訴你吧，因為他們一族的封印已經解開了。”
諸懷很認真的想了想，似乎在鬆樹崖附近，真的有過這樣一群天馬，但是不知什麽原因很久沒有看到它們了。
“原來是解開封印了嗎？”諸懷頗覺得不可思議。它們整個族群在萬妖混戰期間曾經犯下大錯，罪責可是與他自己差不多呢。
“天馬的首領非常聰明，它們從六百多年前開始，有計劃地對誤入西山的普通遊客實行救援。”李悠然謹慎的選擇措辭，“並且配合政府疏通北峰地下水脈。另外，幾次地震，都是它們主動出麵，配合政府的工作進行救援。”
諸懷從來沒有在意過天馬的族群。在他眼裏，那就是一個很小的、很不起眼的族群。萬妖混戰期間，被卷入戰爭中的小族群不知道有多少，有的闔族都被滅了，也有的像天馬族群一樣，被判了刑，封印在西山大陣。
諸懷怎麽都沒想到，有朝一日他竟然會羨慕這樣一個一直被他忽視的小族群。
“他們現在在哪裏？”
李悠然說：“在一號站以北，石林附近的緩衝地帶生活，那裏有樹林也有平原，很適合它們的族群生活。既便於它們接觸人類世界，又保證它們不會與大陣深處像你這樣具有煽動性的大妖接觸……”
李悠然停頓了一下，有些懊惱自己一不小心就說了實話。
諸懷卻笑了，“原來這樣啊。”
“是的。“李悠然索性破罐子破摔了，“它們族中能夠化形的天馬，有一半兒已經離開了大陣，取得了平民證，可以像普通人那樣在外麵的世界生活。剩下一半兒隻要經過了考驗期，也會拿到第六組簽發的平民證，順利的離開西山大陣，進入人類社會生活。”
諸懷沉默了。
良久之後，他輕輕歎了口氣，有些惆悵的說：“沒想到……我竟然將這樣的一個選項無視掉了。”
諸懷在涼亭裏慢慢踱了幾步，忽然有些想不明白這千百年的時間，他都在想些什麽呢？憤怒於自己被抓，被囚禁，想方設法聯絡與他同樣處境的大妖們，試圖建立起一個聯盟來對抗鎮妖司，最好能衝破袁天罡設下的大封印，重新回到外麵去。
他從來沒想過，越是如此反抗，獲得自由的那一天就越是遙遙無期。
“其實我也想過到人類社會裏去生活會是什麽樣子。”諸懷說著，有些失態的笑了起來，“我跟隨女媧來到這個世界已經很久很久了，久的我都快要忘了我的家鄉是什麽樣子……卻始終沒機會好好看一看這裏……”
明夏被他的笑聲刺激的頭皮都發麻，忍不住勸了一句，“回頭是岸。”
諸懷笑著搖頭，“哪有什麽岸……就算我此刻放下屠刀，鎮妖司也肯給我一個機會重頭再來，我也沒有等待下去的耐心了。在這方寸之地，別說百年、千年的光陰，隻是幾年幾個月，我也沒有辦法再忍耐下去了。”
諸懷說到這裏，心頭湧起了一股深切的遺憾來。如果在他剛剛被封進大陣裏的時候就將這番話聽進心裏，或者那個時候他自己能想明白。就像天馬一族那樣……
或許今天的他，也不必孤單的坐在人去樓空的瑤光綠洲，聽這樣一番令他倍感懊悔的話。
可惜，他明白的有些晚了。
諸懷望著半空中的明夏，望著青檀和鳳鳴這些令他嫉妒的、可以自由行走在人類世界裏的同類。他走出涼亭，慢慢的從背後抽出了一條長鞭。
“廢話不必再說，來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