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大巫 我們來聽聽青檀怎麽說吧
從堯洲出發之前, 明夏和青丘都被技術組做了一下外貌調整,雖然沒有易容術那麽誇張的效果, 但也和平時的模樣大相徑庭。至少拿著明夏的照片來找人的話, 絕對是找不到他頭上。
青丘也被染成了土黃色,縮在寵物箱裏的樣子, 很像一隻寵物犬。
明夏拿著技術組給他配發的新的身份證, 搭長途汽車去了寶雞, 再從寶雞坐短線中巴進山。這條路線,基本上就是明爸爸和明媽媽當年進山的路線了。
天快黑的時候, 一人一狐到了明媽媽曾經提過的那個小山村。
深山裏的小山村, 是真正的靠山吃山。這些年保護措施落實,很多獵戶都隻能改行, 但是山裏的生活資源畢竟有限,很多年輕人都結伴去了外麵討生活。
如今的橫村, 早已不是明媽媽記憶中那個桃花源一般安謐的小山村了。
明夏勉強能聽懂一些方言,橫村的人因為接待過很多科考隊,大部分村民也都會說一點普通話,交流起來倒也沒有太大的障礙。
他跟村裏人打聽養父一家的消息。
大概是村子裏流動人口非常少的緣故, 村裏人都還記得那一家。甚至還有人記得明夏。在他們眼裏, 明夏就是山村裏的孩子, 隻不過長大了, 飛遠了。
比如離養父家最近的那一戶人家的老婆婆就說:“你那個時候皮得很,到處亂跑,還有一次故意藏到我家灶房後麵, 讓大年滿村子找你。哎,大年也是個慣孩子的,他也不生氣。你把我家的罐子踢倒了,他不說先給我把罐子扶起來,倒先抱著你哄……”
明夏和老婆婆一起笑了起來。
老婆婆笑著笑著就歎氣,“他兩個女兒也都爭氣,早早就把他接出去了。他們家房子空了好久了,也沒收拾,住不了人,你老老實實在我這裏住,白天再過去看看。”
老人家有講究的,荒了好久的房屋,天黑之後是不能去的。
明夏向她道謝。他也知道現在這個季節,冬天雖然已經過去了,但春天並沒有到來,入了夜,山裏還是很冷的。
老婆婆也姓薑,老伴兒去世得早,家裏一對兒女,都已經在外地落了戶。薑婆婆起初不願意離開橫村,現在年紀也大了,不想跟小孫孫分開,她家裏的田地都已經讓給了村裏的人,等天氣暖和一點兒,她也要離開村子去跟兒女生活了。
明夏想到這一點,其實是有些傷感的。
從他的私心,他是想看到一個父母回憶中的桃花源,有村莊、田地、嫋嫋的炊煙,也有友善的左鄰右舍,一出門就能看到嬉笑的兒童……
但在他親眼看到這個小山村的生存狀況之後,看到行走在鄉村小路上的老人和留守兒童,他知道這些人,這些還固執的留在村子裏的人,遲早都是會離開的。他們會回到人群當中去,然後把這片土地交還給大山。
薑婆婆把兒子曾經住過的房間整理了一下,炕也燒上了,還給他鋪了新棉被。
山裏的生活是日出而起,日落而息,薑婆婆也早早去休息了。
明夏躺在陌生的房間裏,耳畔是夜晚的山林呼吸一般的低嘯。這樣的聲音,似有似無,聽在耳中反而覺得這個世界更加的安靜。
既空曠,又安靜,與世隔絕一般。
青丘窩在他身旁,也安安靜靜的,不知在想什麽。或許這山林肅穆的氣氛,令他們焦躁的心都沉靜了下來。
明夏覺得靈魂深處有一些什麽正在隱隱的萌動。閉上眼,他似乎看見了年幼的自己,穿著土氣的小棉襖,在農家的院子裏笑哈哈的到處跑,在他身後,一個高大壯實的男人追了上來,他微微彎著腰,手臂張開,像是時刻防備他會摔倒。
明夏笑了起來。
半夢半醒之間,他的笑容單純又明亮,像個被寵愛著的、幸福的孩子。
轉天一早離開的時候,明夏偷偷在枕頭下麵塞了幾張鈔票。
他帶著薑婆婆給他準備的一包幹糧,先去了一趟薑大年家。這是他年幼時的家,可惜他已經不記得什麽了,隻是站在這裏,看著院子裏破敗了的房屋、菜地,他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
薑家搬走的時候並沒有鎖門,因為知道不會再回來,幹脆就把房屋的處置權交給了村裏。不過薑家位置偏,村裏也沒人願意搬過來住,所以就一直空著了。
明夏裏裏外外都看了一圈,還拍了不少照片。
他專門去了他年幼時住過的房間,這裏據說就是他養過小狐狸,也是妖丹消失的那個房間。不過青丘來回溜達了幾圈,並沒有感應到什麽特別的能量波動。
明夏抱著青丘離開了薑家大院,沿著窄窄的小路往山裏走。
這個方向是青丘選的,明夏不大了解妖怪們辨認方向的本領,不過到了這裏,指南針都未必有用,他能信任的,也唯有青丘的本能。
一人一狐在深山老林裏走了整整三天。到最後,明夏已經完全暈頭轉向了,隻覺得前後左右都是樹。抬起頭來,也是層層疊疊的樹枝,遮天蔽日。
這樣走著,他也並不覺得冷。隻要抱著青丘,就覺得從頭到腳都暖融融的,好像他們周圍罩上了一個保溫罩,將乍暖還寒的朔風都擋在了外麵。
他知道這是青丘做了什麽,別看這小家夥平時隻知道撒嬌耍賴,但是真的到了野外的環境,明夏也不得不讚歎它驚人的生存能力。
首先它不會輕易喊累。對一個野外長大的妖怪來說,大概趕路這種事真的算不上什麽辛苦的差使吧。
其次,它幾乎認識所有的動物和植物,甚至緊貼地表的苔蘚它也知道哪些能吃,哪些可以入藥,而且它還會打獵,明夏覺得這一項技能簡直令人驚喜。
他們帶的口糧有限,無論是出門的時候帶出來的壓縮餅幹還是薑婆婆給準備的燒餅鹹菜,進了山都要省著點兒吃。再說不省著吃也不行,天天吃這些早就吃煩了,想多吃也吃不下去。在這種情況下,青丘叼回來的山雞野兔簡直就是難得的美味了。
尤其是青丘不但會打獵,它還知道要怎麽處理獵物,在收拾幹淨的肉上要塗抹那些香草野果,烤出來的肉肉才更加好吃。
青丘簡直就是一本活的《野外生存百科全書》。
深夜時分,寒風掠過樹梢,山林嗚咽作響。
明夏抱著青丘,暖暖和和的縮在帳篷裏聊天,聊著那位不知身在何處的大巫。
明夏回憶胡老給他的地圖,地圖上標注了那麽多他聽都沒聽過的地名,可是並沒有靈山。他覺得靈山跟傳說故事裏“天庭”一樣,是那種在真實地圖上沒有對應點的一個地名。
“靈山總不會就是秦嶺吧?要不然靈山大巫怎麽會在秦嶺呢?”明夏思維發散開,越想越遠了,“秦嶺野生動植物多豐富啊,肯定有很多你們的同族。”
青丘搖頭,“不知道呀。”
明夏歎氣,“深山老林的,這可比尋找寶藏困難多了。”至少寶藏不會動,就在一個固定的地點,但大巫卻不是。
青丘忽然支棱起了耳朵,“我怎麽覺得……很快就能見到他了呢?”
明夏愣了一下,正想著是不是該安慰它一下,讓它別給自己太大的壓力,就聽帳篷外麵有人說了句,“隻是覺得嗎?”
這聲音縹緲空靈,像是從極遠的地方飄來。
青丘一下子跳了起來,“大……大巫?!”
明夏也跳了起來,裹好衣服拉開帳篷往外看,夜色沉沉,林間一絲光影也沒有。就好像剛才那句話僅僅是他們的錯覺。
明夏一顆心砰砰直跳。
漆黑的夜色裏有什麽東西微微閃動一下,像一個人影,又似乎不是。
青丘已經激動到變聲了,它竄出帳篷,跳上旁邊的一塊大石頭,趴在上麵哆哆嗦嗦的表明身份,“我……我是青丘山來的,我叫青丘,來這裏是想找我的師兄青檀。”
光影之外,有人輕輕的“嗯”了一聲。
青丘聽到這一聲回應,整個小身體都抖了起來,“那……您知道青檀的下落嗎?”
明夏也跟著緊張,雖然青丘就在不遠處,但他卻莫名的有一種不敢亂動的感覺,幾次伸手想把青丘抱回來,又都按捺住了。
“你想見他?”這聲音極柔和,帶著雌雄莫辯的一絲喑啞。
青丘拚命點頭,“您知道他在哪兒嗎?”
那人沒有出聲,光影之中卻慢慢的顯露出一個高大的身影來,他披著一件長鬥篷,帽簷擋住了半張臉,明夏覺得這可能是一位男性,身架子太高大了。
那人的身影就像一層發光的薄膜,在黑暗中慢慢地朝他們靠近,“你想知道的事,還是讓他親口跟你說吧。”
青丘瞪大了雙眼。
明夏也有些愣住了,什麽叫親口說,難道青檀就在這裏?
那人停在帳篷外麵大約七八米遠的地方,伸手將帽簷向上推了推。明夏覺得他在打量自己,心裏哆嗦了一下,“我……我回避?”
“不用。”
被青丘稱為大巫的人還在打量他,明夏看不清他的臉,卻又感覺得到那種猶如實質一般的視線。
“明家的人?”大巫的聲音像是在自言自語,“見過九霄了嗎?”
明夏遲疑了一下,“見過。”
大巫冷笑了,“有的人就是這樣,他可以辜負別人,但別人辜負了他,他能生生世世的記著。”
明夏直覺他說的“辜負”,大概是指九霄對自己的後代不肯放手的態度。
“有人說他過剛易折。”明夏自然要抓緊機會從不同的角度去了解自己肚子裏的這一顆定時炸彈,“您覺得他是個什麽樣的人?”
“他麽,”大巫輕輕歎了口氣,“他是最炙熱的愛人,最忠誠的追隨者,最可靠的朋友,也是最冷血的劊子手。”
明夏覺得自己聽不懂這樣的描述。
他還想問,但大巫顯然不想再說了。他衝著明夏揮了揮手,“這個話題到此為止。現在,我們來聽聽青檀怎麽說吧。”
明夏眼前一黑,一頭栽倒在地。
青丘大吃一驚,正要往下撲卻被大巫的一聲嗬斥釘在原地。
“站著!”
青丘不敢動了,瞪大了眼睛緊張的盯著他,再看向他身後的明夏。然後……它閉上眼睛,搖搖頭再睜開。
青丘的眼睛一下子睜大了,嘴巴也跟著張開。
大巫的雙手張開,掌心裏出現了小小一團跳躍的火苗,在夜色中熒熒發亮。
青丘傻眼了,“招……招魂術?!”
明夏身上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泛起了一層淺淺的血色,血色漸濃,像在他身上蒙上了一層紅綢。
青丘隻覺得眨了一下眼,那一層耀眼的紅綢已經披在了一個男人的身上,他踩著明夏的後背慢慢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