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課的地點就暫定在了一號補給站。
明夏也比較讚成第一節 課的地點定在自己的地盤上, 優勢都是明晃晃的：首先距離堯西區不會太遠, 來往方便。
其次, 萬一要跟妖怪們發生衝突，在自己的地盤上到底會便利一些。
最後一條：一號補給站有電, 可以放幻燈片和一些記錄短片, 比起全部拿嘴來解釋，視覺上的刺激顯然更能起到效果。
兩輛車一前一後駛近補給站的時候, 補給站外麵已經被一群奇形怪狀的人給圍了起來，進出的通道都被堵住了。
一車的人以為遇到了埋伏。南江正在思索要不要明夏下車, 就見人群裏走出一個身穿白色長袍的英俊青年，遠遠的衝著車子拱手為禮。
這就是表示友好客氣的意思了。
於是一車人吊起的心才又緩緩落回了原處。
“是諸懷。”青丘掛在後視鏡上探頭往外看，“這老小子不像是這麽沒膽的人呐，咋還叫來這麽一大群幫手？”
明夏也有些心神不定, “下馬威？”
副駕駛座上的白英嗤笑, “你倆小說看多了吧？哪來那麽多陰謀詭計呀, 它們就是來看熱鬧的。大陣裏沒什麽娛樂活動, 妖怪們也八卦著呢。放心吧，沒事兒。”
明夏瞟一眼他手裏端著的微衝，心想這小子也開始不實在了, 明明他也很警惕來著，嘴上偏偏還要假裝一下。
嘁。
車一停，諸懷就客客氣氣迎了上來，一通禮數周到的寒暄，還對明夏口稱“先生”，客氣的讓明夏寒毛直豎。
諸懷說：“大家都是聽說了有先生來講課，所以過來聽一聽。明先生，你看是不是跟大家講一講？”
南江也看出來眼下這情勢，圍都圍起來了，當先生的不說幾句怕是不行。
他看看明夏，明夏點點頭。他心裏其實也有點兒打怵，但出門之前到底是做過心理建設的，不過就是沒料到這規模罷了。
明夏心想，講就講吧。
南江等人把桌椅和臨時架起來的大屏幕擺在了補給站門外的台階上。
不久之前，他們曾經站在這裏，對抗水虺的圍攻。一眨眼，站在這裏的使命就變成了和平友好地傳授知識。
明夏站在講台上的時候，心裏還是有些感慨的。
補給站的照明有限，稍遠一些的地方就不大看得清了。明夏站得高一些，目光越過小院的院牆，能夠看見更遠的地方有一片閃閃爍爍的亮點：熒黃的、草綠的、還有微微泛著紅光的。
明夏按捺住心悸，強作鎮定的咳嗽了兩聲，開始做自我介紹，“各位來賓晚上好。我是‘第六組’的臨時工作人員，叫明夏。”
沒人鼓掌。
明夏隻好強撐著繼續往下說：“之前的很長一段時間，各位先生對於人類世界都抱有一種排斥的態度。所以我們雙方一直沒有建立起有效的溝通渠道。直到諸懷先生表達了想要了解外部世界的意願，這一局麵才得以改變。”
還是沒人鼓掌。
被一群熒光閃閃的眼睛盯著，明夏覺得自己就像一條放在盤子裏的魚，周圍是一群饑腸轆轆的野貓。
這個聯想真是讓人……想上廁所。
明夏幹巴巴的說：“經領導研究，我們決定給大家開幾節課，簡單介紹一下人類社會的發展狀況。具體課程怎麽安排，這個問題我打算放到明天早上跟大家做一個詳細溝通。現在，我想給大家看一段短片，讓大家對外麵的世界有一個初步的印象。”
這些天明夏想了很多，該怎麽跟這些妖怪相處，要怎麽做才能忽略師生雙方在體能上的巨大差異，豎立起他身為老師的權威？
想來想去，唯一的出路就是把現在的高科技拿出來，震懾一下這幫落伍的老妖怪。
“我加入‘第六組’的時間並不長，據我所知，在座的各位留在這裏都有很長時間了。”明夏戰戰兢兢的說完了這句話，生怕戳到誰的痛腳。
還好，妖怪們都沉默著，沒誰氣急敗壞地撲上來撓他。
沒挨打，明夏就壯著膽子繼續往下說了，“我想，大家對人類世界的印象還停留在幾百年前。那個時候，社會發展的節奏是非常緩慢的，一個月、一年、甚至十年幾十年過去，世界也還是那個樣子，並沒有特別明顯的變化。”
明夏眼尖的看到幾個人點頭，於是繼續說道：“但現在不同，我們先來簡單的了解一下現在的一分鍾，外麵的世界會發生什麽事吧。”
明夏打開了一段紀錄片。
短片一開始，就是一個巨大的表盤。明夏按下暫停鍵，給妖怪們解釋了一下現在的計時方式，秒、分、小時與舊時的時間換算關係，然後繼續播放短片。
短片開篇就一句話：一分鍾，世界上發生了什麽事？
首先，每分鍾全世界有兩百六十六個嬰兒誕生。屏幕上是醫院內景和醫護人員照料小嬰兒的畫麵。旁白介紹這一組信息由哪個單位提供。
然後就是一係列的信息展示：每分鍾多少對新人結婚、多少人死亡、多少列列車出發，多少架飛機起飛又降落、全人類製造了多少垃圾、地球上發生了多少次震動、地球圍繞著太陽繞行了多遠的距離……
短片的畫麵切換非常快，其間還穿插了普通老百姓的日常出行等等畫麵。顯然短片裏展示的生活，與妖怪們印象中的人類世界是截然不同的。
短片放完很久，妖怪們還處於呆滯狀態。
明夏終於鬆了一口氣。
這是他想了很久，又跟胡老等人幾番商討最終定下來的開場白：利用現代科技、現代生活的快節奏，來打破這些觀念已經落伍了幾百年的老妖怪們對於人類社會的固有印象。
胡老說，“要讓妖怪們知道，你懂的他們都不懂，你才能確立自己當老師的權威。要不以後上課，這幫妖精會欺負你的。”
如今看來，效果似乎還不錯，妖怪們猝不及防的接收到這一波信息轟炸，一個個的，都傻了眼。
散會之後，南江等人一起動手往屋裏搬東西。
白英湊到明夏耳邊悄悄嘀咕，“咋來了這麽些人，明天說不定來的更多。要不要給你搞一個大喇叭來？”
“應該不用，”明夏說：“我懷疑聲音大小對他們沒有影響。你看剛才那個短片，聲音也不算很大，按理說站到院子外麵的聽的就有些不大清楚了，可是你看他們有什麽反應嗎？沒有吧？”
別說站到院牆外麵的，就是站到坡下的那些發亮的眼睛，也沒有因為聽不清楚聲音而往前擁擠的表現。
白英搖搖頭，“人一多，事兒也多。講課的時候緊張不？”
明夏老老實實的點頭，“他們的眼睛都好亮。”還閃光，讓人看了就想起夜晚在荒野裏出沒的野獸。
尤其他還站在台上，看的就格外清楚。
白英偷笑，“你可一定要板住！”
明夏心有戚戚，“我盡量吧。”
明夏心裏一直有一種擔憂，他打心眼裏不確定應不應該給妖怪們講課。
在他看來，妖怪們本來就具備人類所不具備的神奇能力，如果他們再掌握了人類的知識和技術，那人類在他們麵前還有什麽優勢呢？
南江跟白英約好了值下半夜，一回到房間，就見明夏懶洋洋地窩在床上出神。青丘趴在枕頭旁邊，似乎也在出神。
“想什麽？”南江脫掉外套掛起來，在他身旁坐下。
明夏往裏讓了讓，有些苦惱的問他，“我在想，我們曾經給越南提供了很多食物和武器方麵的援助，然後他們拿這些東西來打我們。”
南江明白了。
他把明夏往裏擠了擠，挨著他一起靠在床頭上。
枕頭裏側的青丘不大高興的往裏挪了挪，想到明夏看上了這個人，還想娶他做媳婦，又勉強忍耐住了。電影裏都說了，要成親，必須要相互了解。
而了解的過程就是要多接觸多說話才行，這個青丘是懂的。
明夏把被子抖開，把南江的腿也蓋上。補給站沒有安裝供暖設備，隻有幾個小型的電暖氣，房間裏可沒那麽暖和。
南江索性臉皮更厚一些，伸手攬住了明夏的肩膀，一本正經的說：“明夏，你這個顧慮很多人都有，但我還是要提醒你一下，你想偏了。”
明夏不解，“什麽意思？”
南江說：“你現在在做的事，是教育。明夏，教育的本質是什麽？”
明夏呆住了。
是啊，教育是什麽？
“我不是一個哲學家，說不來太深刻的道理。”南江緩緩說道：“但是我想著，教育最根本的兩點，一是開啟智慧，二是培養技能。”
明夏想了想，點點頭，認可了他這種說法。
南江微微一笑，“所以我們首先要做的是第一條：開啟智慧。無論你的學生是誰，是人是妖，你首先要做的，是把做人做事的道理講清楚。身而為人，要如何做人。身而為妖，又該如何做妖？”
明夏心裏的迷霧散開，一顆忽上忽下的心，忽然就好像踩到了實地上。
“這些妖怪從開啟靈智，接觸到的就是一代一代口口相傳的觀念：要修煉，要變得強大，要在這個世界上占有一席之地。再極端一點，就是弱肉強食，幹掉一切弱小的對手，掠奪更多的生存資源。”
南江很喜歡這種兩個人依偎在一起的感覺，明夏身上有一種平和溫暖的氣息，南江一時間不好給它定義，但是這種感覺讓他感到很舒服。
“剛才說到哪兒了？”
“妖怪的傳統生活觀念。”明夏說：“我好像有點兒明白你的意思了。”
“其實‘第六組’一直在關注這個問題，但是你也知道，要扭轉一種觀念，一種傳統的思維模式，這事兒不簡單。明夏，你現在在做的，是一件非常重要，也非常大的事。”
“這件事，隻靠你我，隻靠華中地區的行動部隊是不可能完成的。事實上，杜指揮已經向上打報告了，申請成立工作組，專門來跟進這件事。”
明夏也聽得心潮澎湃起來。
之前他覺得給妖怪上課，就是病房裏拉著青丘講講義務教育的課本，但是在備課的這段日子裏，他越來越有種力不從心之感。及至今天進了西山大陣，見到了烏央烏央一群來蹭課聽的妖怪，他開始覺得講課這件事，他之前想的還是簡單了。
這絕對不是一套九年義務教育的課本就能解決的問題。
“你這樣說，我心裏就有底了。“明夏興奮的抓住了他的手，“我們其實是這整件事情當中的先行官，通過接觸了解一下他們的想法。做好初期的溝通工作，對嗎？”
南江讚許的點頭，“而且以後工作開展起來了，講課的工作也不能全部指望你一個人來做。領導會安排很多專家一起來承擔這一項工作。”
“至於你，”南江說：“領導應該會安排你帶一到兩門課，其餘的時間，你還有你的工作要做。溫老師申請的研究課題已經批下來了，作為他的學生兼助手，我想接下來的一段時間你會非常忙的。”
明夏不覺得辛苦，相反有些興奮。
“我知道自己的水平，全部讓我來講，我也沒那麽大能耐。”明夏不是沒有自知之明的人，“我更願意隻接手自己力所能及的工作，然後把它們做到最好。”
南江覺得他雙眼閃亮的樣子特別吸引人，忍不住湊過去在他的眼睛上親了一下。
一直暗中旁觀兩個人“了解”的青丘一下就炸了，“你幹嘛？！說話就說話，了解就了解，你怎麽能這麽不規矩呢？！簡直……簡直沒羞沒臊！”
明夏，“……”
南江，“……”
南江看著青丘怒目圓睜的小模樣，恍惚覺得看見了丈母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