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渡己
鄺露大駭,看著那絲絲縷縷盤旋的幽幽綠氣,思索著為何其質感看起來如此相熟,念頭悄然滑過,那絲縷綠氣,分明看著像鮫尾蟾的牙毒,恐懼襲上心頭。
難道!那萬妖惡靈壁竟是經鮫尾蟾牙毒冶煉,惡靈帶毒潛入神心,侵蝕心魄扭曲記憶,才得以控製他們心悅誠服?潤玉已中過那毒,藥神萹鵲說他不會再受其影響。澤翠仙子,怕也是此所控的,才得以瞞得過自小與之長大的姨娘們。
“鮫尾蟾牙毒煉化的妖靈竟對你無用,看來我還是小瞧你了。亦是幸好,我無直接在你身上用這妖靈。”鄞半幺陰森瞧著潤玉,他躲在幕後等最後才出此招,便是為讓潤玉措手不及。
果然!鄺露心想,原來上古凶獸鮫尾蟾的出現並非巧合,而是早有預謀。鮫尾蟾牙毒隻有至純淨之物可解,地溶濪潭無緣幹枯定也是他傑作。鄞半幺不知收妖當日潤玉也在場,定是以為她獨自打敗妖獸,故此派澤翠仙子去問她鮫尾蟾的事。他雖不知她能解牙毒,卻仍因她戰勝妖獸忌憚她,才派來狐妖離間她與潤玉,和毒害她爹,一箭雙雕。
若非需她來牽製衛承,她怕早魂歸離恨天。好歹毒的計,好陰險的心思。鄺露背上一片冷汗涔涔。
她亦懂了,定是潤玉猜到始末又查到蛛絲馬跡,這段時間來才故意疏遠她,不得已廢了她後位,將她遣去當夜神,卻又借由將天蠶寶甲,九轉金丹和大半身修為給她。此般種種,原隻是為將她推離今日的戰場從而保護她。
耳邊突如想起那夜纏綿後潤玉問,若是為護她安穩而遠走,是否能原諒他。他苦心孤詣謀劃,僅是為今日不用在她與蒼生之間做選擇,而她卻跟來了。是她,將他推進了如此兩難的境地。鄺露心裏既是愧疚亦痛得淋漓,不自已狠狠將手緊成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用不著白費心機,方才給你選擇你不選,現在已是太遲了。你這小妾能打敗鮫尾蟾又如何,解鮫尾蟾牙毒的純淨之物已消失殆盡。便有那純淨之物,也於是無補。你可知人心裏醜惡的貪,瞋,癡,恨,愛,惡,欲,是裝染毒惡靈至上器皿。如今惡靈與衛承全身經絡連成一體,隻受他所控,若非他自願將其催回萬妖惡靈壁,你耐他不何。殺不死,毀不滅,惡靈亦煉不化。至此,已是死局。”森然陰毒的笑從鄞半幺唇齒邊溢出。
衛承自願裝載妖靈,大概,是潤玉唯一無法算到的。鄺露看著身邊跪倒的諸神眾仙,又見她愛的人孤軍奮戰在身前護她,心中百感交集。
她回頭看著黑煙繚繞的衛承,腦中突然浮現出洞靈師尊與她說的話,“一念心生,即入六界,一念心滅,即出六界。是知六界生滅,萬法有無,皆由一心。”
衛承一念起,執著從人間追她來天界,不惜以裝載妖靈作代價。而她,亦隻因一心愛著潤玉才倔強跟來,若非如此,天下存亡早與她毫無相幹。因由一念,一心,六界生滅今才會與他們息息相關。
愛恨從來不過一念,菩提心者,諸佛大事,必先識小愛,方能談大我。能惜一人,才懂惜眾生。不入世,如何出世?
她私下傳音給潤玉:潤玉,你可相信我?
在定海金鍾外的白衣翩躚玉骨身影一頓,卻並未回頭,隻傳:傻露兒,何需明知故問。
得此答,她駕雲帶著定海金鍾和彥佑湊近衛承,鄞半幺忙令被控製住的諸神眾仙前去阻止。
彥佑隨即在鄺露旁抽出玉笛吹奏,笛音起,鄺露吃了一驚。
這奏的分明是鄺韻玉壺裏的仙音,上古樂神所作第一首曲,有療人心魄的效用,潤玉得夢魘之時她為他哼唱的正是此樂,是她從小在玉壺中養著仙身與靈魄習得的。鄺韻玉壺裝著紅曲甘醸被她贈予潤玉,彥佑為何奏曲?
隻見彥佑催動靈力,嫋嫋笛聲帶彩光飄在空中,餘音縈繞在殿。受控的諸神眾仙紛紛頓在原處,手捂住頭神色似是疑惑又是苦痛。那樂曲,原竟能與眾神體內的蟾毒惡靈相抗。想來,他必定是在玉壺裏習得,亦定是潤玉的主意。
鄞半幺見此揮舞長戟要上前阻止彥佑與鄺露兩人,潤玉則手握赤霄迎上拖住他。
鄺露不敢耽誤,轉身到衛承身前輕聲道:“衛承,你可還記得,從前,我與你在落英繽紛中比劍,我為你算卦,看你何時能討到媳婦。你那日說,要我下嫁與你。”
聽得她的聲音,又見眼前她的容貌,衛承眼裏的血紅似乎消去了些,漸漸轉回原本的墨色,不回答,腦中不自覺憶起從前的時光。那是與她共事,比劍,躲在旁側看她與小疆放風箏時無憂無慮的笑容。他曾經,亦僅是想著要守護。
見他不應,她複又繼續問:“現在,你仍想娶我麽?”
衛承雙眸漸漸聚焦,看向她煙波彌漫的柳葉眸,仍是不應,卻微微點頭。
鄺露見此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弗同往昔與他比劍時一般:“若是你願將染毒惡靈催回萬妖惡靈壁,我便嫁與你,如何?”
衛承眸中鬆了鬆動,隨即閃過狠戾:“你騙我。”
“我沒騙你。”鄺露溫和地輕笑,纖纖指向下方捂住頭的月下仙人道:“你知那是誰麽?那是管世間姻緣的月下仙人,若是你願,就由他為我倆主婚,我們現下便拜堂,可好?”隨即撩起袖角鋪到他眼前:“你不是說,我這身紅衣好看麽?新娘不亦是穿紅的麽?”
見衛承眸光熠動,她催動靈力出了定海金鍾,莞爾握住他手:“如何?你可願?”
衛承一身繚繞的黑氣隨著她動作完全消散,隨即反手將她拉進懷中:“你當真願嫁我?”
她頜搭在他肩上道:“是,隻要你答應將染毒惡靈催回壁中,我立刻嫁你。”
他握住她肩,看了眼下方握著赤霄與鄞半幺纏打的潤玉,眸中戾色又起:“你是為救他,方願下嫁於我?”
鄺露溫和笑言:“是為救你。”
衛承聞言不解,卻隻望住她柳葉眸中的柔波:“你愛我麽?”
她反問:“那你呢?你愛我麽?”
“我……”衛承一窒,他本以為他會理所當然地回答,但一瞬卻沒能說出那個字。
見他這般反應,鄺露心下了然,怕是連衛承自己都沒發覺,他的執念,其實非她。
鄺露握住他的手,目光似是要穿透魂靈深處,輕聲問:“你可還記得你姐姐?”衛承呼吸又窒,他當然記得從小與他相依為命,溫和可人的姐姐,鄺露的笑容,總似她一般溫柔。
臉上黑氣沿著脈絡慢慢退卻,衛承緩緩問:“你們是神仙,可知道,她……現在何處?”
鄺露搖搖頭,將他雙手緊握:“凡人每世因果有報,你姐姐,已在輪回中不知轉生了多少回。你本來亦當如此,或許,本來在輪回中,你與你姐姐尚能再遇。惜如今,你卻因被鄞半幺利用,生生被困在半死不活的邊緣。”她眸中不自已染上憐惜,看住他道:“若是你願,我將盡我所能,修複你三魂七魄,將你送入輪回。”
“從前與此間種種,你不恨我麽?”衛承眸光閃爍,似是不解,又似是動容。
“在凡一切早已兩清,而你,最終不也陰差陽錯地,護我安穩至今麽?若非是你以我作為交換,鄞半幺恐怕早把我除去。”她溫婉地笑。
“你為何願救我?”衛承垂下眸,看著二人交握的手。
鄺露牽著衛承的手,飛上殿柱頂端。居高與衛承一道看受惡靈控製的諸神眾仙,徐徐道來:“救你,便是救天下,反之亦然。若非有你,時局至今亦不會有轉機。但若天崩地裂,便也不會有你。你我生生相息,渡你,即是渡我,亦是渡眾生。”她握住他的手,轉頭看他:“我欲助你,你可願助己?”
衛承不答,良久,看著她問:“他與天下,你會作何選擇?”
如雪白衣翻飛落在她眼角,她朱唇莞爾:“他即是天下。天下,亦包括他。”
衛承垂眸半晌,伸手幻化出萬妖惡靈壁,綠黑妖氣順著他手掌紋路絲絲縷縷渡進萬妖惡靈壁。鄺露則是催動靈力,探知他三魂七魄,不禁皺了皺眉。魂魄尚是齊全,卻被惡靈侵蝕嚴重,她又為那靈魄珠下護佑結界保住。若非是他體內的惡靈,他早就煙消雲散。如今惡靈回到壁上,衛承身軀卻隨之變得越來越單薄,欲漸通透。
衛承唇邊綻開邪魅的笑,與當年落英中的桀驁少年如出一轍。撫鄺露臉頰的手,已然輕得幾乎感覺不到:“但願,下輩子,我能遇到與你一般的女子。”
鄺露似笑非笑回看他,合指一掐:“我將算過,以後,你能討到比我更好的媳婦。”
隨著衛承消逝而去,鄺露將惡靈壁接過回身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