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夜星
不日，有仙官來太巳仙府傳詔，曰鄺露凡間曆劫歸來，晉升上仙，司夜神一職，即日執行。
太巳仙人和姨娘們聽得她要擔任夜神，皆是滿滿心疼。這天帝要另立後，又另喚人做上元仙君掌管時間便也罷，何必非得讓鄺露一個女仙，走他從前老路孤零零地去值夜。
鄺露卻並無多想，恭恭敬敬又痛痛快快接了詔書，耿直道：“無礙，從前在璿璣宮裏時常值夜，也是慣了。”
璿璣宮三個字她脫口而出得如此爽快，似是全然沒經過心坎，眾人又是一番四下相顧。
夜神一職她任來得心應手，從前跟著潤玉時便學著掛夜布星，那時她練得勤奮，如今派上了用場讓她頗為歡喜。魘獸亦是如同往昔，步步跟隨著她。
時光如輪飛轉，離下詔另立天後那日已過了大半年。
日日在昂日星君下值後她便當值。掛上深藍天幕後，白玉簪髻水霽色衣裙女子煙煙嫋嫋站在布星台指點星輝，玉臂皓腕遊走開合間繁星鬥轉，美得如若綿長夜裏唯一的夢。隻可惜在這寂寂長夜，孤芳自賞。
她卻全然不在乎，甚至有些怡然自得，哼著曲夜夜與魘獸為伴頗顯逍遙。
布星台不知為何近來多了些水蝶，總幾雙繞著布星台翩翩飛舞。
但時常見到一隻伶仃地撲著單翼，偶爾在她指點星光之時落在她肩上，伴她度過寂寂寒夜，陪她掛夜布星。
有一夜，她才剛到布星台開始運起靈力，便聽得有泉水般清澈的聲音在身後道：“夜神仙上，別來無恙。”
她回首看去，竟是那狐族四公主笑容燦爛地看著她，她行了個禮，卻多了兩分警惕：“夜神鄺露見過四公主。”雖是立了詔，但後印仍沒賜予這公主，因而她仍未是天後。
“寒夜淒切，仙上這段日子來值夜可還習慣麽？”槿謐燦然笑問。
鄺露清清淡淡答：“承蒙公主掛心，小神從前曾隨著陛下值夜，故而無甚不慣。”
槿謐又看著那繁星道：“陛下亦與我說過他從前值夜的事，據說夜裏淒清寒冷得緊。但我見這布星蠻是有趣，不知我可否一試？”
夜神稍楞，直率回答：“職責所在，不可隨便假手於人。請公主見諒。”
話音剛落，便聽得曾無比熟識的聲音：“此處清苦，怎的不待在宮裏？”回頭看去，竟是許久不見的天帝陛下笑著看向那公主。
四公主挽住他爛漫一笑：“我在宮裏待厭了。”
“這處也無甚好玩的，走罷，我帶你去別處。”說著轉身攜著公主離去。
今晚魘獸見了天帝亦沒像往昔一般興高采烈，顯得垂頭喪氣。莫不是獸兒通人性，覺得他無藥可救故而不理他？鄺露這般胡思亂想著。
今夜不見那單翼水蝶，旁側卻有人除去隱身結界現了身，是青衣如竹的彥佑。卻見他的濃眉炯目不似往日風情萬種，眉宇間似有鬱鬱，這般模樣的他竟有幾分謙謙君子的風度。魘獸起身踱步到他旁側嗅了嗅，又試探著舔他的臉看著竟有些歡喜。
鄺露柳葉眸微斂笑說：“蛇仙今日怎的有空來探望我，不下凡去玩樂？”自從潤玉恢複了記憶，她也就沒再見過彥佑，想來是又與小仙娥們約會去了。
“諸神與那玉石頭如此眼瞎，擁立那公主為後，我還怎有心情玩樂。”他垂眸如是說。
見他似的確為此事傷懷，鄺露拍了拍他肩道：“無妨，這四公主麽，想來亦是好手段。我近來卻是想通了，這情之一事，大概就是一個蘿卜一個坑，強扭不到一處。天帝陛下執念如此深，我等自然幫不上忙。”
“你近來可還好？可有難過？”他問。
“一切尚好，就是我爹仍不見好。”鄺露轉向漫天繁星，熠熠星輝盡數映照在她煙波嫋嫋的瞳孔裏，刹那芳華美得動人心魄：“至於難過麽，也不見得。許是有些人如同夜星，看得卻觸不得。若是觸碰，便見其隨指尖漾起的漣漪散盡，才驚覺不過是鏡花水月。從前，我亦不過是見不得他孤獨，而今既是各自安好，為何要難過？”
“你可有何想去之處？我帶你走可好？”彥佑問道。
她突如想起潤玉失去記憶時亦與她說過一般的話，溫婉笑應：“我爹身子未好，我不便到處去。你若得空，便去看看月下仙人，他近來被天帝軟禁，除去牽姻緣便愁無事消遣，終日鬱鬱寡歡。”
見魘獸蹭著他舔他臉，她又道：“從前在璿璣宮時，即便你扮得和潤玉一模一樣它都不甚理你。今日它觀你不悅，卻來安慰你，你便別再愁眉苦臉，你這般模樣我看著還真不習慣。”
他低頭不語，她便笑：“小時候，姨娘道若是傷懷，便去做些別的，忙起來，自是沒空傷春悲秋了。像你從前那般與小仙娥約會，解解愁亦無甚不好。你喜歡怎樣的仙子？我喚姨娘們給你留意著如何？”
他炯目撞入她煙波渺渺的柳葉眸中，隱隱約約似有清風流動：“我喜歡如你這般的。”
她一瞬有些恍惚，想起許久許久的從前，她曾與水神錦覓有相似的問答，不過從前，是她問錦覓潤玉歡喜怎樣的仙子，錦覓坦蕩答“他應該喜歡像我一般的吧”。
如今，卻有人說喜歡如她一般的，鄺露不自覺勾起唇角溫聲道：“有心了，有心了，你也不必特意說此話來安慰我。”見他又垂下眸，她想了想：“不若，我教你布星？”
彥佑聞言果真一笑：“你不是說職責所在不可假手於人麽？”
“嗯，不可假手於小人，方才漏說了個字。”
彥佑低笑，似是從遙遠的星空那頭傳來。她看著星宿低絮：“此夜秋分，剛回天界時，本定下今日是封後大典。誰知，造化弄人。”
聞得此言，他手上一動，似是要握住她，卻最終垂下了手。
她亦沒留意，隻繼續娓娓道來：“秋分，參水猿，白虎七宿，應在西南朱天，布參商七星。”纖指雙腕翻轉開合間，靈力運進星空裏，星宿應而位移。他亦運起靈力助那星宿移位，幾瞬星宿便到了相應位置。
鄺露見了頗為驚訝：“你當真從未布過星麽？若你蛇仙做厭了，也不妨來當這夜神。”
“若是我來當夜神，你又去何處？”
“我呀……我就做一滴清潤的雨，一珠閃爍的星，或是一縷和煦的風，似乎都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