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去留(上)
鄺露在露雨盈宮醒來時有些驚訝,竟忘了昨夜是怎回來的,想來是太累了。魘獸在也在房裏睡著,見她醒了,歡快跑來舔她的臉。
她笑著摸摸它腦袋,念咒給它編了一個棉雲香草軟窩,道:“以後若是你想在這裏睡,那便是你的窩,若是想念陛下了,回璿璣宮亦無不可。”魘獸何曾得過這般待遇,在璿璣宮裏都是睡潤玉房中地板的,隨即歡天喜地跳上去四個蹄子踩了踩,舒舒服服地窩進去。
招來小仙娥,問潤玉昨晚用膳可有說什麽,才發現他隻來看了一眼便走了。既沒用膳,也無留下任何話。她的心又傷了傷,來看她,也變成例行公事麽?
起身換了發髻和華袍,不讓仙娥們跟著便出門了,魘獸像條小尾巴緊緊吊在她身後。
來到月下仙人的姻緣府,見他正拄著懸紅絲的手杖翻著姻緣冊子忙碌,見她來了,一雙狐狸眼眯成了縫:“小露珠,來看老夫來了?”
她溫和道:“鄺露見過月下仙人。鄺露未下拜帖前來,多有唐突,請月下仙人恕罪。”
“乖。不打緊,不打緊。不過這稱呼要改改了,要隨玉兒,叫叔父。”他高興地揚手,鄺露便乖順地叫了聲:“叔父。”逗得月下仙人喜笑顏開。
隔了會兒,她斟酌開口問道:“叔父,鄺露在人間曆劫時,叔父可有為鄺露牽紅線?”
月下仙人手背在後,轉過身去:“小露珠啊,當時玉兒送你下凡時已封你做天妃,故而排的是你天煞孤星的命數。叔父此處,自然是牽不得姻緣的。”
鄺露聽了有些怔忪,叔父沒有牽紅線麽?那在人間時,他又為何似對她如此情深?
隔了會兒,月下仙人回過身,目光似有些遊移:“嗬嗬,小露珠,叔父的紅繩啊,隻管牽姻緣婚嫁,便是牽了,也管不得七情六欲。”他想了一想道:“比如,那衛承或者是那將軍鍾情於你,可與我牽姻緣無半點關係。”若是他管得**,世間還何來苦命鴛鴦。
有仙侍上前與月下仙人說著什麽,鄺露適時道:“叔父在忙,鄺露今日就不打攪了,改日再過來探望叔父。”
月下仙人隨即道:“好,好,乖。”
出了姻緣府,她卻仍然沒想通,便轉身去了披香殿。她凡間曆劫時的記錄必定是在披香殿裏,想著,她走進門。身為天後娘娘,自然是無論到何處都有人畢恭畢敬地迎著,不多時,卷宗便已呈至她眼前。
翻開一看,才得知當日她在緲山上被潤玉所救,他不慎改了她的命數,才導致了他後麵變成端木瑾一係列的事情。
而端木瑾,按照緣機仙子排的天命,是必須要死在她手裏的。
她覺著好笑之餘,滿心悲愴。什麽深情不壽,什麽至死不渝,根本就沒有所謂的愛,不準她離他身側,心甘情願為她所殺,甚至最後與她共死,一切的一切,隻不過都是因為他想要還她一命罷了。那些山盟海誓,也不過是因為不能告訴她真相而哄她的話。
她丟下了卷,跌跌撞撞跑出門去,扶著門框。多麽諷刺,連在紅塵裏華胥一枕,都不過是一場騙局麽?
原本以為,那場深愛不能當真已是最痛,現卻發現,更痛的,是其根本從未存在過。
既然如此,他又為何娶她?為何與她那般纏綿悱惻?隻是為了讓這場戲更逼真麽?
魘獸見她神色不對,瑟縮著緩緩走來,嗚咽舔她的臉,她抱緊它的脖子,翻身騎上,輕聲對它說:“帶我走。”獸兒靈性,撒開了蹄就跑,她召來了煙紫彤雲,已不知前方是何向。
天後娘娘回宮不到兩日便失蹤,已一連好些日不見蹤影,天界頓時炸開了鍋。天帝冷怒令滿天神仙在六界掘地三尺地尋找,卻仍一無所獲。
後來,太上老君拄著手杖,渾身發抖,戰戰兢兢來稟,道是天後娘娘失蹤那日曾來過,令他交出他新研製的絕情隕丹,他不敢不從,隻能上繳。天後娘娘隨即給他下了個低階無害的混淆咒術,讓他分不清時日,才直至今日來稟。
聽得此話他萬年沉穩的臉色明顯一裂,從牙縫擠出聲音退了眾人。門一關,七政殿裏便響起了陣陣器皿落地的碎裂之聲。
潤玉知道,她不會再回來了。
聰慧如她,有心躲著,他自然找不到。他不懂她為何這樣做,他既已封她為後,他擁有的一切便都是她的,甚至,連他的心也是。但現在,她卻寧願斷情絕愛,也不願再要他的心。他環膝蜷坐在地上,埋首在臂彎裏,上一次如此難過,好似是他親娘死在他懷中之時。
鱗白龍尾現了又收,不知過去多長時間,他搖搖晃晃站起身,喚人給他送來酒,滿滿堆了一桌。後坐在琉璃樹下獨酌,一杯接一杯,酒澆愁腸,愁更愁。他不知不覺在樹下喝了許久,夜色悄然降臨。良久,腳步踉蹌地站起,撐身在桌旁,站在琉璃樹下,看著滿樹流光溢彩的七色垂絲銀柳,仿佛站了有一輩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