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清風（下）

  “露姊姊！”稚嫩的聲音從遠處傳來，是佑疆下學堂歸來，她臉上浮起溫和的笑。


  小肉團子旋風般刮進院子裏，見了她，張開雙手向她跑來，誰知腳下絆跤，眼看就要摔個嘴啃泥。他不免皺了小臉緊閉上雙眼，結果並沒有，而是撲進了一個熟悉又溫軟的懷抱裏，抬頭一看，竟是他最喜愛的露姊姊，不禁馬上展開可愛的笑顏。


  鄺露心下軟軟，扶穩了他，柔和笑道：“跑這麽急作甚，摔疼了怎辦？”一點他紅紅的小鼻子：“小疆今日在學堂可開心？”說著牽起他的小肉手。


  “開心。”圓圓的包子臉笑得眼睛都要看不見：“今日夫子教我們千字文了呢。姊姊我背與你聽可好？”


  “好呀。”鄺露溫柔地摸摸他頭，帶他向她房間的方向走去。


  聞言小腦袋隨即搖晃起來:“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小疆這麽棒，那姊姊便告訴你一個小秘密吧。”待他背完，兩人已走到她房門外：“姊姊今日做了好玩的，小疆想不想看？”


  小肉團子一聽，兩隻黑溜溜的小眼珠一亮，乖乖點頭：“想。”


  “把眼睛閉上，不許偷看哦。”鄺露邊說著，邊從房裏拿出了什麽東西藏在身後：“好啦，睜開眼睛吧。”


  小包子緩緩打開雙眼，但見鄺露變戲法似的拿出一隻五色紙鳶，頓時笑容咧到耳邊：“哇！好漂亮，是露姊姊做的嗎？”


  “自然是，想去放嗎？”她將紙鳶遞給小包子。


  “嗯！”他狠狠點點頭，像是怕她會後悔似的。


  她牽起小肉手：“走罷。”


  兩人又走回到後院裏，衛承已經走了。說來甚是奇怪，日裏本是無甚大風，似乎是瞅準這倆兒回來，忽如一陣風來。紙鳶乘著風搖搖晃晃飛到天上，高興壞了小肉包子，拍著肉乎的小手又叫又跳。鄺露回頭看小包子，笑容比朝陽耀眼，朱唇上的純白亮著奕奕的光，風似乎也被感染了，夾帶落紅和花香悠悠吹來千回百轉的溫柔。


  夜裏飯後，鄺露回到自己院中，抬頭看著夜空。


  漫天繁星密布，閃爍著熠熠的光芒，是她最愛的人間風光。


  二十八星宿各司其職，排列有序，自有章法，莫名地讓她覺得十分熟悉。她懂些許占星，隻是這些日的星象不知為何卻似有鬥轉，排序也亂了些，北方玄武七宿中，原本兩相分離的牛宿和女宿不知怎的竟湊到了一起，狀如伉儷相攜的兩臂，是相隔銀河牛郎和織女相遇，不可思議的像是天上某位神仙，為討心中仙子歡喜而心血來潮布下的情書。


  她心裏被星光填的滿滿，仿佛星空之下有一個她等了很久的人，也在等著她。


  她打了個小小的哈欠，有點困了，遂轉身回房，洗漱後便躺下了。


  在夜色裏翻了兩個身，她便入了夢鄉，夢中白衣如約而至。


  自她記事起，她每夜做夢都能看見一個孤獨身影。身著白衣，背對於她，她每每看不清楚他模樣，卻能清晰瞧見彩虹橋畔，琉璃樹下，銀河邊上清寂背影。每每看到這個背影，都叫她心裏又悶又重。


  那消瘦的身形太孤單，讓她好想上前去，握住他的手，或是給他一個擁抱。無論何種方式，隻要能給他一絲溫暖，或者他就不會如此孤清。


  後來她便期待入夢時能見著他，即便見不著他模樣，在他身後伴著也是好的，有她在，或許就他就不孤獨了。


  床上的人兒呼吸均勻，睡得正香。


  潤玉揮袖現了身，輕坐在她床邊，看著她的恬靜的睡顏，有些好奇，她都夢見了什麽？

  他從來不敢入她夢去，他深知此番曆劫對她是否能順利歸來，飛升上仙極為重要，若是被擾，難保不會置她於險境。因而也一直不敢顯身見她，隻隱了神息，偷偷在旁守護。除去她幼時那次無傷大雅的算卦，僅是上次眼見她被欺負，才失了分寸。


  雖是如此，他仍能為她做一縷陣清風，在他人惹她惱怒之時將那人吹落樹下，在她放紙鳶時助她扶搖而上。


  這些日子伴在她身旁，方知她也有如此無憂無慮的笑容。從前在他麵前，她總是循規蹈矩也進退有度，即使是她死前一瞬，手顫顫伸向他臉龐，也抑製著不曾逾越不願落下。思及此，胸膛的位置又似纏緊蛛絲。


  又憶起不知自何時始，她眸中總釀滿擔憂，雖總會把溫和的笑容留給他，可他卻從未見她笑得如此開懷過。


  想起她今日好看的笑容，他亦好似得了幾分多年不曾有過的歡喜。不自覺彎起唇角，俯下身，在她額上落下輕輕一吻。


  夢裏人兒似乎感覺有風拂過，緩緩轉醒後隻見空空的房間，轉頭看去，窗戶正開著，遂揉揉眼，下地把窗關上，繼續回進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