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上簽
天上一日,人間數年。時光猶如白駒過隙稍縱即逝,又若蜻蜓點水逃去如飛。
緲山淮河邊林子中,一算命先生撿到一小小女娃,掐指合算,竟然是天煞孤星,命裏帶災的孤寡命格,見她哭得可憐,心下不忍,便救下了。因著清晨朝陽中林子裏結滿映著晨光的露,喚作露露。
露露漸漸長大,不知為何,他從不讓她喊爹。算命先生說:“得道之人不娶妻生子。與你有緣,便喊我師父吧。”
師父教她占卜算卦,占星解命,又教她江湖之術。雖說不是什麽上得台麵之事,卻算不上傷天害理。偶爾遇見有求之人,他又能解得,也的確能替人消消災擋擋禍。她當時年幼,學得認真,還有些占星的天賦,隻是有時候認真過頭不免讓他覺得有點好笑。江湖人士,看人算命,算得出的算,算不出的編,信口胡謅也是常事,怎生就她如此當做一回事。
相依為命的兩師徒在緲山寺外擺攤解簽算卦,過得清貧,卻也頗有些逍遙自在。她雖是他徒弟,卻也很會挑好聽的話說,在他累時給他捏捏肩錘錘背,算得是小棉襖一件。見她日漸長得水靈可人,怕招來橫禍,便一直讓她簪道髻,著道袍,並在臉上貼著兩撇假須。她年紀還小,膚白如雪,嫩如凝珠的臉,貼兩撇突兀假須,時常讓師父覺得頗為好笑。
這日正是花朝節,緲山下辦著朝會,緲山寺裏求姻緣的公子小姐特別多。師徒兩人擺好攤,師父需上茅草一趟,便讓露露先在攤前招呼著,若來了貴客,她能算的便算,要是看不出來便跟貴客談談天,等他回來再算。露露應著,一邊端端正正在小攤前坐下,一邊挺了挺消瘦的小胸膛,遠遠看去,倒是有幾分小仙童的意味。
不一會兒,便來了位白衣公子,行步間衣擺繚繞,言行舉止溫文爾雅,杏眼中流轉著潤潤的清風,好看得像是天上的神仙。他撚袍坐下時衣衫上撲麵而來的朗夜氣息,有點似曾相識。
她雖有些經驗,但來了貴客,還是不免有些緊張。不敢怠慢,學著師傅的樣子,微斂一雙柳葉眼,聲音脆生生,搖頭晃腦地開口道:“公子所求何事?”
“替一位朋友,問姻緣。”白衣公子溫和答。
“既然如此,公子把所問之人的八字寫與我吧。”
他把一張紙遞與她,她一看,巧了,怎生跟她的生辰八字一樣。生出好奇,她眼珠軲轆一轉,問:“請恕貧道冒昧。替人相求姻緣之事玄乎的緊,也是有些門道的。可否請公子告知,這位朋友是公子何人?”
“是一位對我很重要的人。”
聽他這樣答,那必定是與她同日出生的人,她又不認識這位公子,自然不是什麽重要之人,這……也太巧了。她會算卦,自然知道自己天煞孤星的命格,這生辰八字又跟她一樣,算是不必算了。但這位公子問姻緣,又說是很重要的人,讓她有點於心不忍直說,便道:“如此……公子便為此人求一簽吧。”說罷遞上簽筒,想著說不定他能踩個狗屎運,求得個中上簽,再不濟,求得下簽,她也能給他慢慢解來,不至於嚇著了他,但若是下下簽……
她心中還在計較,他已撩袖將簽遞過,卻是嚇了她一大跳,愣會兒,才緩緩解道:“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若公子求的是姻緣,此乃,上上簽。”
他唇邊漾開絲絲笑意,三月的風和著九月的雨,夾帶了整個春秋。
他給了她一錠銀錢,她擼了擼腮邊的假須,擺了擺手,假裝推辭,眼裏卻明明閃過一絲按耐不住喜悅的精光道:“有道之人,不滯於物,公子如此抬愛,使不得,使不得。”
他心下了然,看著沒表現出來,隻雲淡風輕地笑,堅持將銀錢遞與了她。
前一刻還擺著手說“使不得”的她忽的一把將錢接下來,又裝模做樣道:“公子盛情,貧道卻之不恭了。謝公子賞賜。”一邊摸著那錠錢喜笑顏開,想著今晚能開開葷了,說不定還能給師傅搞點好酒。
見他起身而立,她突然攔下他道:“公子且慢。”說著拿出一條結成蝴蝶的紅線,塞到他手裏,莞爾一笑道:“願公子,能得償所願,往心之所向。”
一模一樣的話,耳畔是她的聲音,眼前她輕笑的麵容,與從前她醉酒那晚重疊起來,在潤玉心中狠狠蕩了一下,是孤寂千年的魂牽夢繞和掛肚牽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