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世
帳外有身形閃過,一陣妖風掀起簾子,妖氣鋪麵而來。一隻虎妖揮著長劍直直向兩人刺來。潤玉將鄺露往懷裏一帶,帶著她便往邊上閃去。他將她推到一旁,自己則召了赤霄與虎妖纏鬥起來。
她見狀瞅準時機衝出營帳外,正想喊人相助,不料從旁伸來一柄長槍擋她去路。
她彎腰閃躲,隨即催動水係靈力和攻來的牛精鬥法。鄺露並不十分善武,但好歹太巳仙人也是曾立過赫赫戰功的,鄺露幼時在仙府他也會教她一點,她學得認真,現下與那牛精比上好幾個回合也不拉下風。趁牛精不備,她奪了他的長槍,將它一槍斃命。
剛解決眼前的麻煩,就看到一眾匆匆趕來護駕的仙君,她帶著仙家們走進營帳,潤玉也已經收拾了虎精。
突然一陣妖氣乍現,一神將的臉起了變化,原是變臉妖化了神君的模樣混進了營帳。隻見他變幻了一把妖刀,上麵纏繞著的妖氣與那日傷了潤玉的長戟無異,向著潤玉狠狠一捅。
妖刀“噗嗤”地捅進腰間,潤玉看著刀口沁出的血,如同聽見了什麽東西哐啷碎裂。
他曾經在另一場戰役,見過另一個女子,撲在他身前,救了別人。
是以,當他看見鄺露擋在自己身前的時候,恍惚間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見她緩緩倒下的身形,他才反應過來,一揮赤霄將那妖物一分為二,伸手將她接在懷裏。血從她嘴邊滲出,一縷鮮紅長著荊棘蔓延到他鎖在心底最深處的恐懼。他手上不可抑製地顫抖,受火刑時,奪權篡位時,天魔大戰時,都從沒像現在一樣懼怕過。
“殿下。”她聲音細細碎碎地輕柔,像是馬上就要散在風裏,要他低下頭去,才能聽得清晰。她叫他殿下,如此久違了的稱呼,已有好幾千年沒聽到過。
他抬手想替她擦去唇邊的鮮血,卻擦不盡,抬向眾仙,顫聲凜冽道:“仙醫何在?!”
“殿下不必擔心,鄺露沒事。”她看著他,眸中閃著靈動的水光,卻是笑了,純白得像是初夏的梔子:“鄺露,想向殿下討一件事,不知殿下允否?”
他眼中蓄了淚,帶顫音柔聲問:“我的這條命,是你搶回來的。你說,我有什麽是不能給你的?”他抵著她額頭,輕喃道:“要我的心嗎?待你好起來,我便剖與你,可好?”
她笑著搖搖頭。
她知道殿下一向都是心地善良的。奪權篡位並沒有真的要取他弟弟的姓命。自小一起長大,他自是知道鳳凰是有七魂八魄,也自然知道寰帝鳳翎可以護住他一魄。九轉回魂金丹,在他蓄謀的時候就借由差遣老君煉製了,隻是玄穹之光確非好找,若非如此,水神又怎能在恰恰好的時機得的金丹呢?當年為了逃婚的水神,放言要一日滅一草木屠了花界,最後卻連跟胡蘿卜絲都沒傷害。
說到底,若論過錯,他皎皎白衣上的那幾個汙點,便是算計。可若他不算,生養之恩,血海深仇,又當如何?
他總是為別人而活,為先天後的固寵邀功而活,為他娘的仇恨而活,為與水神的婚約而活,卻從來沒有為他自己而活。
好不容易都過去了,現如今,也在挑好話說與她聽。他對她,是有心的,隻是無意罷。便是他能把心整顆開出來給她,心上的人,也不是她。她一直都知道。
可惜呀,雖當不得真,但若不是在此時此刻聽到,該多好。
“殿下說笑了。若殿下說,這條命,是鄺露搶回來的。那鄺露可否請求陛下,好好珍惜他?”許是看不得他難過,她笑意更濃了些,半眯的柳葉眼中淚倏然落下,相伴千年,依然,如此舍不得離開,更舍不得,看他難過:“對不起,殿下。漫漫上神之路,鄺露本想一直陪你走下去,豈料…”她聲音終是一變。
他的淚終是滑落了眼眶,打在她的眼角下的小痣上,濺起滿腔淋漓。她摸了摸,緩緩抬起手伸向他臉龐,像是一方欲語還休的心事,卻終究沒有落下,隻輕輕舉停在他鬢角。
“殿下,凡人皆有前世今生,每世輪回因果有報。若是神仙也有下輩子,鄺露願不必再與殿下相逢。鄺露眼裏的殿下,總是清苦和孤獨的,鄺露每每看了都好心痛,好舍不得。若有下輩子,隻願殿下,和樂,美滿,就好。”她與他相伴伊始,僅僅是疼惜他的孤寡寂寥,一直以來隻有她陪伴,隻要他開心,她不存在,也是可以的。
“鄺露,堅持住,不準走。”在她耳邊,他聲音低如啜泣,那些看不見的絲線繃得緊緊又在牽扯著疼痛。是因為他不曾回頭,她才不願意與他再有相遇相知嗎?
“還,請殿下恕罪。”隻是這次鄺露怕是無法遵命了,她心下想,爹爹,姨娘,小女不孝,請你們原諒。
看著他被輕風細雨濕潤的杏眼,她美目盼兮的柳葉煙波底似有歎息,既然緣淺,便強求不得,但,終是不舍。
“請殿下,一定要照顧好自己。”她帶著滿臉淚痕溫柔地笑,闔上了雙眼:“上元仙子告退。”她的手隨著一字一頓的輕吐,慢慢垂落。
後知後覺的他一把握住,貼在臉上,卻隻握住在他指縫間飄走的點點流螢。
天元二十二萬一千六百五十一年,上元仙子身靈寂滅。六界四海,時間停滯半刻,江河駐流,落紅懸空,絲雨成珠,雲湧停動,天地無聲。
潤玉用還殘留著鮮血的手,將鄺露留下的半壁真身,一滴泛著金黃和橙紅晨光的朝露輕握進手裏,收入自己一魄中,閉起眼。
睜眸一瞬,黑雲壓城雷電交加,城牆欲摧冰河鐵馬,殺氣騰騰。
應龍一怒,河海倒流,巨浪滔天。
天帝一怒,伏屍萬裏,十方俱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