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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莫問

  是日上朝,眾仙齊稟,妖界近日屢屢來犯,據探子回報,自天魔大戰之前,妖界已有異動,招兵買馬,暗暗蓄力。鳥族公主死後群龍無首,異心之徒與妖界勾結,借兵借糧,連同鳥族在內十三萬妖兵步出萬獸妖山,已在邊疆一帶枕戈待旦,看來已是難免一戰。


  天帝命破軍星君帶五萬天兵天將做開路先鋒,先候在邊疆以防生變,又下旨親禦七萬天兵與八萬狐族兵將不日後與破軍星君會合。


  下朝後潤玉回到璿璣宮,鄺露跟隨在後,先吩咐膳房為他準備膳食,又侍候他更衣,臉上的擔憂如葉尖掛不住的凝珠。


  潤玉的病,她自然是再清楚不過。


  她親眼看著他用自己的骨血鍛造血靈子,窮奇反噬時,是她將抽搐著的他從冷冰冰的地上扶起,亦是她被他抓得遍體鱗傷,又不得不聽他令用栓靈鎖將他雙手鎖起,還是她陪著他度過反噬時難熬的歲月。


  以前,她以為隻要用心輔助他大業得成,看他守著心愛的人,他就能美滿和樂。這麽多年過去,他終於坐上了帝位,她眼裏那尾卑以自牧,如琢如磨的謙謙好龍得了天下,為六界帶來了太平祥和。可自登位以來,卻是從來沒見他開心過,笑過一次。她其實隻想要看到他開心就足夠了。


  如今,帶著病,他又要禦駕親征,果真是一點都不愛惜自己嗎?


  潤玉心裏想著政事,她擔憂的眉眼充斥了眼角,無意間擾了他的心緒,思及她婚嫁一事,低聲開口:“鄺露,若你有喜歡的神君,本座便替你指婚如何?”


  她聞言一愣,整理他衣衫的手一停,抬眼看住他雙眸,像以前他隻是夜神殿下時一樣。


  這是他第二次問她了。第一次問時她還氣盛,帶著一顆心裏七分傷八分憤,說“此夜安好,上元仙子告退”。


  如今,她一恍惚,有一瞬竟不知道今夕何夕,眼裏明明平白起了一層霧,耳邊卻聞見她笑:“陛下說笑了,屬下早就說過願一生追隨陛下,死而後已。”


  與當年一模一樣的回答,讓他心中一動,明知故問:“追隨本座,就不能婚嫁嗎?”


  她低下頭,嘴裏有點苦澀,必須,要這般挑明嗎?

  “屬下無心婚嫁。陛下出征在即,怎能為這等小事費心。屬下隻願輔佐陛下平定六界,佑四海太平,日月昭昭,此心不改。”她是這般的剔透,又是這般周至,舍不得他有一星半點的難過,自己的心意若是讓他為難,便藏著兜著不讓他知曉。跟著他久了,便也學會了口是心非。


  若說,情竇初開的沉默是情怯,千帆過後的沉默,便是成全。


  她抬手繼續一邊整理潤玉的衣衫,邊問:“陛下準備何時起行?”仿佛他從來沒有剛才的發問。


  “三日後。”他淡然開口,好像隻是在說著跟他毫不相關的一件事。


  “屬下這便為陛下準備。”她行一禮:“上元仙子告退。”如上次一般的幾個字,珠落玉盤,字字清晰。


  她站在回廊下,看著玉臂上的劃痕,閉了閉眼,睜開時清淚滑落,似是歎息:“怕是來不及了。”繼而轉身開步去了膳房。


  潤玉的膳食已經準備妥當,鄺露吩咐下來的菜式,自然都是他喜愛的。他從小自己一人吃飯,一人修煉,做什麽都是自己一個人,好像清心寡欲,什麽都不在乎。但鄺露後來發現,其實他也是有偏好的,隻是藏得深,不表現出來,比如翡翠百果,他每次都最先把它們吃完。不喜的東西他也能吃下,比如木花芙蓉湯,他隻愛喝湯,卻不愛吃木花,總都留到最後才蹙眉吃掉。但是如果湯裏沒有木花味,他又不怎麽愛吃了。慢慢的,她便每每先將湯裏的木花撈出來。


  她呆看了膳食一會,催靈力將玉臂劃開一道小口,取了一滴血,注入靈力,那一滴血蒸騰成無數血珠,融入膳食當中,後才將膳食放進托盤,端將出去。


  夢陀經記載,鍛造血魂,需取煉術之人的血及半壁真身。血魂進入受者體內,能助受者修靈力,延仙命,護精元。血魂一旦開始鍛造,需持續三七二十一日,方見成效,若不足時,血魂散去,煉術之人則遭反噬,靈元盡毀。今日,已是第一十五日,尚有六日,血魂便可煉成。


  她少時不知天高地厚,扮作小天兵,來到他跟前報道。他那時猜忌她,說他修煉奇門禁術,想借機嚇走她,而她當時懵懂,率真地怯問:“殿下,能否教教我?”而後諸多是非,他從沒教過,她卻是學足了。


  夢陀經所載,皆是禁術。


  潤玉登位前司夜神一職,掛夜布星,晝伏夜出,多年的習慣至今難改,夜間批複公文忙於朝政時常幾夜不眠。出征前夕,需要養精蓄銳,便回寢宮歇息了。鄺露日裏間當值,修繕曆法,管理如輪更替的時光,與他商議朝事,夜裏則候在璿璣宮。雖然賜了洞府仙居,卻也一般也極少回自己的仙府。


  夜已深,本已清寂的璿璣宮比日時還要靜上三分。她輕輕移步至潤玉寢宮,抬頭看了看蒼穹裏的星辰,想起當年,他還是夜神殿下的時候,他教她布星,她不笨,卻也廢了好些心機,一得空便勤加練習,生怕丟了他的臉麵。他很有耐心,溫聲對她說,以你的資質,很快就能掌握的。


  魘獸踱步而來,打斷了她的回憶。


  幾千年了,曾經的小獸已長得比她高出好幾頭,腦袋上的茸角如樹冠節節盛開得張牙舞爪,渾身雪白流線型的健壯俊美身軀上落點點幽藍梅花。她抬手摸摸它柔軟的毛發,它撒嬌似地低下頭搭在她肩,往她懷裏窩去,她便輕輕環著它的脖體,柔柔地撫拍著它身軀。


  暖暖地,又絨絨地,是璿璣宮裏僅有的一點溫暖無疑。


  寢殿裏傳來潤玉的聲音,她起身輕輕推門而入,他是又夢魘了。那日從洞庭湖見到他親娘回來之後,他便時常如此,能入眠的時候夜半會害夢魘。


  她將門關上,握住他不安分的手,輕輕哼起一段她不知從何處學來的歌。床上的人緊緊鎖著的眉頭慢慢打開,額上都是汗。她撚起帕子為他擦去,呢喃著:“還請陛下恕罪,私入陛下寢宮,鄺露自知僭越了。”


  這樣說著,她的目光裏半摻著傷,卻滿滿溫柔。他們好像總是陷入這樣的情況,他躺在床上不省人事,她坐在旁照顧他,護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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