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橫行霸道的二郎
回汴梁的路上很平靜。段明霞十分好相處,一路和我相談甚歡。
我們說得最多的,竟然是高淳。
我貪婪地想知道高淳在大理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段明霞總是麵帶微笑,充滿了緬懷和仰慕。我不厭其煩地問,她不厭其煩地答。幾天裏,我們就像愛豆結婚了後共同傷心的兩個小粉絲,互相安慰互相取暖。
那是一個我沒有看到過的,更加活生生的高淳。
我聽她細細講述高淳如何宣旨,如何上馬帶著人衝去高府,如何搜出官印、賬簿,如何升堂,如何發公告,如何去寨村平息民亂,如何強行關閉坑埋了許多礦工的黑礦山,如何五次擒拿住被高氏慫恿的苗族首領,五次又笑著放回去。如何參加他們的潑水節,月下踏歌的時候多少苗族姑娘要獻身給他。我微微笑,心神往之。
“那夜,整座山桃花盛放,四處飄香,月下踏歌,情歌對唱。可你家太尉最終卻在湖邊一塊大石頭上坐下來,掏出一塊黑不溜秋的小石頭,吹奏出一曲那麽哀傷的音樂。”段明霞喟歎了一聲:“可明霞當時真是驚若天人,我長那麽大才知道世上竟有這麽好看的男人,不知道怎地,又會為他心傷心碎,總覺得他身上有說不出的沉重,說不出的無奈。哪怕他對著我笑,我也知道他其實並不高興。”
你家太尉這四個字深得我心!
“他說到過家裏有個弟弟,很是調皮,喜歡亂寫亂畫一氣。”段明霞笑起來:“那個時候我才覺得太尉有了點人氣兒,像個真的人了,而不是遠遠的像個神仙似的。”
這個我完全讚同,其實高淳身上帶著的是我送給他的塤。他吹的曲子嘛,真難為情,是我自己偷的久石讓的《千與千尋》的主題曲《那個夏天》。隻是,千尋最終找回了父母,我卻找不回二哥。
月光下我朝郡主舉杯:“郡主有眼光!我二哥真是好看極了。”
段明霞一飲而盡:“不然,二郎你五官迤邐,美貌上更勝太尉。但是,我等女子,卻隻會欣賞你,而會對太尉動心。不知道你懂不懂?”
我當然懂,冰山美男嘛,比起我這樣嬉皮笑臉的美少年,自然吸引力倍增,飛蛾撲火不就是美在撲上去的悲劇感?
我點頭:“自然懂的,郡主風光霽月,二郎我也甚是仰慕,但也卻萬萬不會動心。這道理郡主可懂呢?”
段明霞一怔:“還請二郎賜教。”
我換了個舒服姿勢躺著:“要知道,天下男人,都喜歡被依賴,被需要。若美女們都像郡主這般上得了馬,扛得起槍,打得了熊,又精於謀劃策略。還需要男人做甚?不知郡主可會撒嬌賣癡?”
段明霞沉思片刻,稍微側過臉,垂下眼瞼,又飛給我一個媚眼:“可是如此?”
我差點沒吐出來,禁不住大笑:“若是殺人郡主可用此招。”
段明霞也笑起來:“我看父王的幾位側妃時常如此看父王,倒也能得一些綾羅綢緞珠寶金銀。”
我肅了肅麵容,微微蹙眉,雙眼含淚而不落:“太尉,那趙宋對我們大理素來不善,苛捐雜稅,毀我寨村,強開山礦,害死鄉民數以千計,大理好不容易離了高氏的苛政,若再要陷入趙宋之手,大理段氏恐怕萬死不辭其咎,我父王也無麵目見曆任列祖列宗。請教太尉,明霞雖也能上戰場,但到底隻是段氏一女子而已,此番入京,該如何自處?彷徨淒惶,不足以道,還望太尉念在舊日有緣不吝賜教。”
段明霞呆呆看著我,半晌回過神來,喃喃自語:“明霞一貫自以為——,卻原來——”
我斟滿一杯,朝她展開燦然一笑:“郡主,上兵伐謀,所用策略,可不能像郡主這樣把自己的意圖都攤開了。再說,二哥他要是有自立為王的念頭,當年伐北遼,戰南疆,處處都是機會,何必等郭家倒了才動手?”
段明霞大喜:“有二郎在側,明霞必然不會叫父王失望。”
我心底微曬,如果趙安喜歡女人,你當然有機會。當務之急,先要讓段明霞能為我所用才行。
***
到了汴梁,自有禮部的郎中帶了人將我們一行大理屬國的使臣們接入驛館,收取禮品,登記在冊。
我尋了空子,帶了重陽溜將出去。
通津門口的孫家羅錦匹帛鋪,旗幟鮮明,客來客往,毫無朝代更迭之慌亂。
進去後熱情的掌櫃迎了上來,我笑吟吟道:“天王蓋地虎?”
掌櫃的一愣,立刻低聲應到:“寶塔鎮河妖。衙內裏麵請。”
我帶了重陽大搖大擺進了裏屋,裏頭幾十個彪形大漢正要起身詢問,看見掌櫃的手勢,立刻讓到一邊。我穿過後門,裏麵依舊樓亭榭閣,風景甚佳。我直奔後院而去。
後院暖廳中,五官一團和氣,大腹便便的孫大官人正在把金算盤打得劈裏啪啦作響,抬眼一望。
“高衙內!高衙內!我可盼到你來了!!”生意人的熱情真是發自肺腑,絲毫沒有虛偽之感。
我笑著行禮:“大官人一向可好?”
“不好,很不好。”孫大官人一臉苦相:“衙內你已經斷了我的貨源整整三個月,怎麽會好?”
我哈哈:“高某有事遠行,未及相托後文,是我的不是。見諒見諒!”
看了座,上了茶,孫大官人從博古架上搬下一個紫檀盒子來,裏頭取出一遝票子,雙手奉上:“今年上半年衙內的分紅在此,共計兩萬貫錢,還請衙內速速給我下文啊。我雖然等得起,可我渾家天天催促,恨不能把衙內綁在我家了。”孫大官人笑得猥瑣:“衙內年初給的幾個菜譜方子,也賣了兩千貫,按照衙內交待的,不才在臨安、蘇州各租賃了一間鋪子,派了兩個掌櫃,依舊和衙內四六分成,不知可否合適?”
我揮揮手,讓重陽把交子接了過來,看了看。孫家的羅錦匹帛鋪雖然看起來賣綾羅綢緞布匹,實則還是個“金融交易所。”每年東京城交易千萬樁,都背著銅錢或絹帛來交易,恐怕汴河泊滿船也裝不下。所以,各個羅錦匹帛鋪都兼營硬通貨流通的職能。這交子,就是前宋以來一直使用的銀票。
我數了數,拿出一半,遞給孫大官人:“孫哥哥辦事,高某自然放心的。這些錢要托哥哥替兄弟我辦些事。”
孫大官人的五官又聚攏到一起,沒有絲毫猶豫地把交子放到自己懷裏:“衙內請講。”
我喝了口茶:“大官人可知道,東京城裏的契丹歸明人如今都在何處?”
孫大官人的五官快擠作一團了,有些為難地道:“衙內——這活兒可不太好啊。”
我笑:“說罷,你倒是個精明人。”
“衙內,這些歸明人,早在前宋時就歸順中原,安置在東京城中,一度還有人選拔進了禁軍。力氣之大,可拉三石強弓,以一當十。後來因為郭家登基時冥頑不化,幾近滅族。如今還在東京城裏的,不足五十壯漢而已。要是衙內要收為己用,這點錢恐怕還不夠使一年半載的。”孫大官人果然有錢能使他推磨。
“無妨。能使喚多久不要緊。估摸著我也就要用個半年。多下來的錢都是哥哥您的辛苦錢了。”我微笑:“新的話本子和畫兒,我擱在金水門外沿河第七顆柳樹下頭。大官人今晚去挖,明日就能開印了。”
孫大官人忙不迭地點頭:“衙內放心,放心,這些契丹人,如今混相撲地,玩蹴鞠的,孫某都一一給衙內招攬過來,養在我這裏,盡管放心。那話本子才是要緊的物事。這次不知道衙內畫了幾幅畫兒?”
“不多也不少,一十二幅。”我起身告辭:“待人招滿了,還請派個夥計送一份鏤空刷印店纏枝花邊到金水門到那人手裏。我自會安排妥當。”
“是是是,明白明白。衙內請。”孫大官人遞上一個小包袱:“這是上次的印本,還請衙內回頭指點一二。”
孫大官人及掌櫃將我們送了出來。我帶著重陽轉頭往大相國寺去。
重陽憂心忡忡:“二郎,你又寫什麽話本子去哄那些內宅婦人娘子們,賺這種錢,莫忘記五年前被太尉打的那頓板子哦。得虧小的和秦安——啊呸呸呸——那個人擋了十來下。要是給太尉知道,可如何是好?”
我陰惻惻地笑:“每回去埋話本子和畫兒的可都是你啊。”
重陽頓時閉了嘴,半天後忍不住開口問:“二郎你那些什麽《禁欲太尉吃不消》、《腹黑太尉愛上我》的,真的這麽多娘子買嗎?”
我笑:“可不是,要知道配上高淳的模樣的春宮畫,五貫錢一冊都不算貴,何況,這可不是合適借來借去的話本子。”
重陽忍不住又疑惑:“那二郎你每次那些畫上的美人兒都不畫五官是何道理?”
我笑得更歡樂了:“傻啊你,當然是留給娘子們畫上自己的臉啊!”
穿越者箴言:錢不是萬能的,穿越了沒有錢,是萬萬不能的。
***
金秋十月,東京城人滿為患,車馬接踵,我深深吐出一口氣,一個月了,不,兩年了,我終於自由自在地站在這裏,而不是在宮裏在病床上。這些日子,高淳並無任何音訊傳來,也許他已經和章二娘子結為秦晉之好,也許已經到了秦州。段明霞的情報係統似乎也故意過濾了所有關於高淳的信息。不要緊,換我守護你吧。
我吃第二碗餛飩的時候,重陽苦苦拽著我的胳膊:“二郎!你這一路已經吃了肉糜餅、菠菜果子、鏡麵糕、寄爐麵,委實不能再吃了!!”
我摸摸肚子,是有些鼓,便將餛飩推給他:“你吃了罷。”
重陽看看自己一樣鼓囊囊的肚子,為難了一會:“二郎,還是你吃吧,小的不攔著了。”
我笑著拿回了碗,大口大口地吃起來。
前世,二哥什麽都會做,餛飩、餃子、包子,還有許許多多我叫不出名字的點心。其實州橋夜市上都有的。那時候我問他,他總說自己見多識廣,到的地方多,吃過的就能做得出來。剛搬去外院同他住的時候,纏著要他帶我去夜市吃小食,很驚訝於這些東西的來曆。高淳把出處細細講解,酒店、食店、麵食店、葷素從食店,各家經營都不同。
原來他穿到現代,還記得我愛吃什麽。
我也記得他愛吃什麽,他不吃菠菜,愛吃芥辣,不吃鴨肉,愛吃海鮮。尤其是螃蟹。忽然想起來他曾經對我說過古代一個宰相很愛吃螃蟹,導致整個京城螃蟹價格飛漲,漲到要一隻螃蟹一兩銀子。我不信,一兩銀子七百人民幣,哪裏貴到這個程度。
原來他那時說的就是蔡靖蔡相啊。郭煦當時聽說了還肉疼呢,還知道吩咐禦廚無需備螃蟹。我卻從來沒有想到過。
眼睛裏又開始火辣辣的。
忽然,桌邊豎起一條腿:“這位小郎,難道是付不起這碗餛飩錢?看看,長得如斯模樣,眼淚汪汪的,倒楚楚可憐似個小娘子一般,不如跟了哥哥去,哥哥保管你一輩子要吃多少餛飩都行?”
我把最後一隻餛飩塞進嘴裏,細細咀嚼。
重陽擋在我麵前:“放肆!我家郎君不欲和你計較,速速退避!”
一條胳膊撐在桌上,滿是繡紋。
難道還真有九紋龍?我倒不信了。抬眼一看,一個漢子生得粗壯,頭係花哨的仙桃巾,鬢邊簪了一朵紫色菊花,身穿秋香色暗花錦袍,腰間丁零當啷荷包扇包掛了好幾個,一把樸刀斜斜地不倫不類地插在腰帶上。整個薛蟠似的人物。正盯著我一臉淫——笑。
我摸摸臉上的那條傷疤,這些日子看來是淡了許多。
“小郎莫憂,這傷疤,哥哥心裏愛得很。”那大漢不理會重陽卻伸手來摸我的臉。
重陽一抬手,旁邊竄出四個小廝打扮的人來和他打作一團。
我一側臉,扳住那大漢的小手指,忽辣辣反手一折。這等潑皮,也敢欺我。真當高淳這十年白養我了嗎。我在高淳、國公夫人麵前是個軟包子,可在這東京城,秦二郎也是響當當的潑皮中的祖宗無賴中的祖師,勾欄瓦舍哪家沒有給我送過份子錢!爺爺我十二歲橫行東京城的時候,你這樣的敢在我跟前露個臉試試?
啪的一聲。那大漢靜默了片刻才哇哇叫起來:“娘啊,我的手我的手——”
我冷笑一聲:“喊娘沒用,喊爺爺怕也未必有用!”順手抄上去,揪住他的衣領,靠上去一個背摔,將他摔在地上,順手抽出他腰間樸刀,橫在他胸上,大喝一聲:“還不住手!”
其實不用我喊,重陽的身手對付這幫狗娘養的還是足夠的,被打得鼻青眼腫的反正不是我的人。
那幾個小廝一見,嚇得魂飛魄散,爬了過來喊:“兀那小官人,你長長眼睛!我家郎君是要做國舅爺的人物!你要是敢——”
我一聽倒來了興趣:“哦,你姓蔡?”我隻知道蔡相三個兒子都在朝為官,還不知道有這麽個潑皮無賴兒子呢。
“不不不——我——我姓林,不不,我姓錢——”那漢子大驚失色,出言都結巴起來。
我嗬嗬笑:“在這東京城,誰不知道蔡家娘子才是太後親選的聖人,還有哪家不長眼的,不姓蔡,也敢自稱國舅爺?還有你這般的蠢貨,連自己姓氏都說不清楚,還有臉和今上結親戚!瞎了你的狗眼來招惹爺爺我!”
旁邊一個皂衣小廝喊道:“我家郎君的親妹子,服侍太後多年,已經賜了美人,認了禮部錢大人為義父!我家郎君——————”那聲音低了下去:“可不也算國舅爺?”
我心中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