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 14 章
阮雲開的聲音悶悶地傳來:“荊蔚,你查過聞覺寺嗎?”他現在是杯弓蛇影,聞覺寺離他老家不遠,陳伯伯又把他們往這兒趕,他控製不住自己越想越多。
一名小沙彌接待了他們,荊蔚以崇尚聞覺寺為由提出參觀寺廟,阮雲開看著他萬分虔誠的睜眼說瞎話,由衷覺得他要是去當商人,肯定能賺個金缽滿盆。
“阿彌陀佛,想來施主也是慈悲之人。”
“善哉善哉。”
“施主可隨意參觀聞覺寺,隻要不去禁地即可。”小沙彌雙手合十行了個禮離開。
阮雲開和荊蔚對看一眼,禁地什麽的,不就是用來闖的嗎?反正晃了一圈問遍了出家人修行者也沒見著虎子也沒發現什麽可疑之處,隻剩下所謂的禁地了。
這裏的藏經閣最高層燈光昏暗,隻有角落裏一個燭台上燃著一截將滅未滅的蠟燭,整條走道上顯得陰氣深深的,和底下六層燈火通明的景象完全不同。
這就是聞覺寺的禁地?怎麽跟養鬼的地方似的,阮雲開扇了扇麵前的灰塵,覺得有點惡心。
裏麵是一排排架子,上頭擺放著老舊書卷,阮雲開用劍挑開手邊的一卷,抖落了厚厚一寸灰塵,本能屏住呼吸。
荊蔚看見了,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雲開,你在外麵防備心挺重的。”能用劍完成的觸碰動作絕不用手,擔心塵中有貓膩先屏氣再試探呼吸,“怎麽單就不防備我呢?”
“你都救了我多少回了,要是真有心害我,我也認了,就當還債。”他似乎並不把荊蔚這句話放在心上,眯著眼去看卷上的文字,都是些艱深的鬼畫符。
荊蔚爽朗地笑了兩聲:“果然是清朗最看重的首席弟子,你和你師父啊,都有超然世外的胸襟和隨遇而安的人生態度。”
“說起來,你是怎麽認識我師父的?”兩人一邊查看架子上的卷宗一邊聊了起來。
“還記得你來浮林穀時經過的那條冰冷的水流麽?”
阮雲開當然記得,那種刺骨的冰寒他光是用指尖碰了一下就穿透他四肢百骸了,現在想來都心有餘悸。
“八年前,你師弟溪漸幽渾身血汙趟過了那條河流,背上是經脈寸斷不省人事的風清朗。”
那段路有多艱難,大概沒人能真的體會,溪漸幽體內真氣亂竄,一身血衣的他背著風清朗,踏過一具具屍體,去往浮林穀的最後一段路,他是一寸一寸挪過去的。
“救他……救……他……”溪漸幽沒輕沒重地揪住荊蔚衣領。
“我們穀主會救的,你先放開!唉,我說年輕人,你倒是放手……你再不放手可就不救啦!”
他漸漸聽不見外麵的聲音了,模糊分辨出“不救”兩字,眼裏閃過一片殺氣,心髒一痛,喉嚨又是一股腥甜,接著便什麽也不知道了。
“我怎麽也想不明白在那樣重傷的情況下,三兒究竟是如何穿過冰流的?他渾身都濕透了,寒冰之氣擴散在他渾身每一條經脈每一寸血肉裏,他背上的風清朗卻被他護得很好,一點也沒沾上。”
阮雲開目瞪口呆,張大了嘴說不出話。
荊蔚看他一副活見鬼的表情,決定將他的震驚再提高一個度,“後來治療的時候,溪漸幽醒來過一次,中斷治療跌跌撞撞跑到清朗塌前守著。”
“傷太重,又耽誤了傷後治療最佳時辰,浮林穀出動了將近一半學生輪流做後勤保障,初步修複經脈血液恢複暢通後靈芝人參雪蓮花等等續命藥草不間斷地供應,整整七天七夜後,我說了句脫離危險,溪漸幽才頂著張灰敗的臉滿眼血絲地再次昏死過去,眼皮都僵硬了,沒合上。”
“救了這個又要救那個,要是每個病人都和溪漸幽一樣不聽話,自己危在旦夕還敢拔了銀針跑去關懷他人,我看浮林穀也不用救人了,我氣得把他晾在一邊,自己睡足了十二個時辰,醒來後發現東南西北圍成一個圈,合力給那小子引導疏通體內那道奇怪的真氣,他沒有外傷,皮肉筋脈都好得很,身上血汙全是其他人的,一旁掠陣的夜錚說溪漸幽體內有一股從沒見過的詭異真氣和他本身的內力相悖,浸染的寒冰之氣也湊熱鬧,體內三足鼎立,搞不好非爆體了不可。”
“雖說有浮林穀四大護法相助,這練功練出的毛病還得靠自己消化,幾個時辰後他突然失控大叫,迸發的強大黑氣將幾人全震開了,然後瘋了似的跑了出去,我們都以為他沒救了,要麽入魔要麽自毀,誰想到一宿後他又回來了,洗了臉梳了頭換了衣裳,正伏在風清朗病榻前一邊啃白麵饅頭一邊絮絮叨叨跟他師父說話,也不管人家聽沒聽見,精神狀態正常,算是挺過來了。”
阮雲開難以置信地聽完荊蔚的講述,突然想到了什麽似的,低頭笑了笑,說到:“大概是執念吧!”
荊蔚聽他這麽說,身形一閃來到他身邊,笑著問:“那你的執念呢?”
“我嗎?”阮雲開嘻嘻笑著回道:“沒有。”
正在這時,門口傳來輕微一聲“哢嚓”,是鑰匙入鎖的聲音。荊蔚一眼掃過藏經閣,除了一排排書架,便隻有角落裏的一隻箱子,他當機立斷摟過阮雲開,兩人一起矮身躲到箱子後麵,這箱子前邊還有兩排書架擋著,如果不是來人直接目的是這隻箱子的話,是很難注意到這兒還藏著兩個人的。
走進來兩個人,先看到下半身衣袍,一個是洗的發白的青布素衣,和寺廟裏的和尚們一樣,另外一個穿的則是錦衣華服。
“陛下。”
聽得這一喚,阮雲開和荊蔚同時大驚——陛下?普天之下能有幾個陛下,是秦鍾離?
“穆姑娘最近好嗎?”
果然是秦鍾離的聲音。
阮雲開滿腦袋的問號,留守的老頭指引他們到聞覺寺到底要他看什麽?為什麽秦鍾離會出現在寺廟的禁地?秦鍾離邊上這個人又是誰?
隻聽見一個沙啞的女聲回答道:“民女過得很好,陛下不必掛心。”
“好。”秦鍾離爽朗地應了一聲,又有片刻的沉默。
“穆姑娘。”短暫的無話後,秦鍾離又說:“你應該很清楚我這次來是為了什麽,上次我跟你說的事,你考慮的怎麽樣了?”
那女子似乎歎了口氣,語氣頗為無奈:“民女不願意。”
“朕非要呢?”
“陛下究竟是為了什麽呢?”
“滿朝的大臣都在逼朕,說秦桑之所以治理不好這個國家就是因為沒有後宮沒有皇後,沒有成長,小孩子心性。”
“天下那麽多美人,我不會是合適的那個。”
“朕說你合適你就合適!”
“陛下!你不要鬧了!”
隨著女子聲音陡然提高,在角落鬼鬼祟祟兩人組反應各不相同,荊蔚心裏閃過一個戲虐念頭:看來這當今陛下的花柳鶯燕之事不少啊。阮雲開卻被女子這一聲驚得心跳加速,她之前一直用的沙啞聲音,這一句音量不小的話突然喊出來,衝破了沙啞粗礪,有那麽十分之一秒的時間其聲音像極了一個人。
荊蔚沒料到阮雲開突然跟著了魔似的心大,待他注意到時,阮雲開整個上半身都離開了箱子的遮掩,伸長了脖子焦急地想要確認些什麽,就差直接喊“過來呀,我在這兒,快來抓我”了。
穿過整齊的一排排架子,終於有一個角度是可以穿越碼滿書卷的空隙,那一小撮空當讓阮雲開的視線得以成功落在那兩人的臉上。
待看清那女子容貌,阮雲開一瞬間瞪大了眼,急喘了一口氣,差點叫出聲來。
秦鍾離似是感應到什麽,往這邊看過來。
荊蔚一手捂住阮雲開的嘴,一手輕柔又快速有力地拽下他。
什麽也沒有,還是像往常一樣,架子、書卷。秦鍾離稍皺了下眉頭,左腳一轉,想要往角落箱子那邊走。
那女子這時麵露煩意,看起來不想再多說什麽,拂了下袍子往門邊走。
這一變故讓秦鍾離顧不得一探箱子那邊的異樣,他一把抓住女子的手腕。
出聲嚴厲:“雲然!”
層層書架後傳來“磅”的一聲,昏暗的空間裏被激起一陣老舊灰塵,隨著秦鍾離一聲呼喝,兩道身影從箱子後邊竄出,旋風般破窗而去!
荊蔚帶著失魂落魄的阮雲開在藏經閣的回旋梯上狂奔,一道黑影突然從天而降擋住兩人的去路,眨眼間已和荊蔚連過數招。
兩人對打之際,七層禁地中的秦鍾離也到了。
“殺。”
簡短有力的命令之下,黑衣人卻跟尿急般突然的掉了鏈子,隻見他露了個明顯的破綻,給荊蔚和阮雲開讓了條逃生的過道。
荊蔚有那麽兩秒莫名其妙的停頓,反應過來的阮雲開反手提了他匆匆而去。
秦鍾離:“.……”
“給個解釋啊。”他一手已經扼住了滅影的脖子,語氣卻跟在聊今天天氣很好一樣自然。
“是……是阮大人。”滅影一點反抗都沒有,任憑秦鍾離掐住自己脖子的力道慢慢變大。
這種時候,他還在心裏琢磨:“自從當了皇上,這性子可就變得喜怒無常了。”
秦鍾離到底還是鬆了手,他撫平滅影領口處的褶皺,笑了笑:“是雲開嗎?那就算了。”
滅影看著主子負手離去的悠閑背影,向來麵癱的臉上帶上點篤定的得意——果然阮大人還是有優待權的。
“雲開!”荊蔚的大手在阮雲開眼前晃了晃,“你怎麽了?那人是誰?”
“姐姐。”阮雲開抬頭看荊蔚的眼裏溢滿了淚,“是姐姐!我姐姐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