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醒過來的時候感覺到顛簸,出神了一會發現已經在馬車裏了,崔達和方山兩張大臉正目不轉睛盯著他。阮雲開揮開他兩,隨口問道:“王林呢?”


  “阮、阮大人,我在這兒呢!”


  阮雲開看到探進來的腦袋,示意他沒事,繼續趕路。


  方山撞了下崔達的胳膊,眼神示意他說話。崔達尷尬得咳嗽了一下,把手邊的一杯水遞給阮雲開。


  “那個……阮大人,東西……”


  “放心,到手了,誰也不用死。”


  說完探手到腰間,卻摸了個空!阮雲開一驚,往身上胡亂摸了幾把,總算在胸口位置把虎符掏了出來。邊上兩人在短短數秒內如坐過山車,隨著他的動作一驚一乍,終於親眼看到這右半銅製錯金符,都鬆了口氣:“把它帶回去和王爺手裏的左半一對上,這江山呀,就要易主咯。”


  阮雲開無視他的感慨,突然蹦出一句:“幸虧你們把我撈出來。”


  車裏全都靜了下來,阮雲開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兩人,將崔達的一頭霧水狀和方山臉上古怪的表情盡收眼底。


  “怎麽?”


  方山先開口:“阮大人,我們聽您的吩咐一直等在城外啊。”


  “對啊。”崔達接口道,“是您自己出來的,我們沒有再進城。”頓了一下又想起點什麽,崔達一股腦兒全說了,“是一匹馬!一匹馬馱著您過來的!”


  方山瞄了他一眼:“莫非阮大人您不知道?”


  阮雲開很自然的一笑:“當然知道,我被發現了,受了傷,拚了小命逃脫,還好有那匹馬願意救我。”


  最後四個字刻意加了重音,崔達本來就滿心愧疚和心虛,根本不敢再抬頭看他,哪裏還有心思想別的。


  方山多長了個心眼,他始終不明白這個功夫菜到姥姥家的阮大人被十餘個鐵甲侍衛發現卻依然能在安然無恙坐在這兒的秘訣到底是什麽?太奇怪了!一匹馬就救了他?


  阮雲開卻不給他懷疑的機會,慢悠悠喝了口水,心情頗好,說道:“這次能拿回虎符,是大家一起的功勞,不管你們有沒有把我救出來,我說有,就是有。”


  此話一出,方山明白,不管真相如何,他都不該再問下去,最好就這麽讓這件事過去,回京赴命,領功,皆大歡喜,否則就是自己敬酒不吃吃罰酒,他懷疑又怎麽樣,秦鍾離會站在哪一邊?他賭不起。


  一旁的崔達已經感動得就差涕泗橫流了,雖說是阮大人自己要求隻身犯險,但四人一起出來的,三王爺臨行前還特地吩咐“滅影不去,你們三個務必護雲開周全”,就算有天大的理由,阮雲開要是真折在這西域,他們三難辭其咎。崔達想來都覺得後怕,也不知道當時哪根筋搭錯了聽了王林那個二百五,現在這尊大神好端端的,不但沒有怪罪他們還要和他們一起分享這大功一件,崔達確信自己上輩子肯定燒了香。


  方山出了一身冷汗,今夜的阮雲開,絕對不是這些年他在王府認識的表情匱乏很多時候看起來甚至有點木訥的不稱職謀士。


  相比車內三人的各懷心思,外頭的王林心情很單純,早些時候覺得保命要緊沒準要準備跑路,現在既然人沒事東西也大拿到了,那簡直萬事大吉,他悠悠然哼起了小曲,騎著駱駝踏上歸程。


  京城雨停了,久違的陽光透過雲層灑向大地,怎麽看都是一個好天氣,好到讓秦桑覺得,連老天都在為這天下要換主人了高興。想走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留下的要麽是有把握活下去,要麽是走不了的,比如他。


  昔日朝堂官員今天一個都沒來上朝,連呂尚邢都沒來,偌大的宮殿靜得可怕。秦桑一身素衣立在龍椅旁,蘇端被他支開了,如果要見血,他希望隻有他一個人的。


  禁軍就在殿門外,先帝曾把虎符交給秦桑並立下遺詔,見虎符如見孤,天命不可違。可他們不知道的是,虎符早就不在秦桑手上了。


  “阮大人,王爺已經出發了,大人是否需要小的備馬車?”


  “不用了。”


  阮雲開揮退來人,換上黑衣勁裝,打算從後門悄悄溜出去。沒想到剛鑽進巷子裏就被一個人叫住了。


  “阮大人!”


  “蘇公公?”


  顧不上問他怎麽認出自己的,阮雲開心裏升起不好的預感,蘇端出現於此,那麽秦桑身邊恐怕真是一個人都沒有了吧?他心裏驀地一緊,隻希望自己不要遲了才好。


  念及此,他打算速戰速決:“蘇公公是找王爺麽?王爺不在。”


  蘇端腦門上有汗,看起來是很著急趕過來的,他迎上阮雲開的視線:“老奴是來找阮大人的。”


  “蘇公公,我現在要出門,有什麽事等我回來再說。”阮雲開這個人,對很多事情都缺乏好奇心,他習慣把事情列為輕重緩急,眼下他最要緊的事便是趕在秦鍾離之前去把深宮裏的秦桑給撈出來,至於其他的,就是天大的秘密他也不想聽。


  “阮大人怎麽知道七日前去西地帶回的東西一定是真的呢?!”他繞開蘇端剛準備開跑,身後一句話便把他震在原地。


  “你說什麽?”


  蘇端並不想浪費時間,他從袖子裏掏出一隻黑色精致的木盒子,打開。


  ——赫然是右半虎符!


  “阮大人試過把帶回來的銅製錯金符和三王爺手上的左半進行相合嗎?”蘇端語速極快的問道。


  阮雲開沒說話,他還真沒有!而犯這種低級錯誤的原因他是不會說的——忙著發呆放空想念那位在西地救了他又揶揄他是個小賊的男人。


  蘇端把手裏半塊符遞給他,道:“請阮大人馬上左右符相合。”


  聞言,阮雲開出手如電,一把扼住蘇端脖子,眼神刀子一樣剮著他,語氣森寒:“你怎麽知道東西都在我身上?”


  蘇端張口卻說不出話,阮雲開五指稍稍鬆開讓他說。


  蘇端氣不順,咳了幾下,眼裏有一絲疲憊閃過,他繼續直視眼前這個快要三十歲卻依舊一張少年臉的男子,皇宮裏流傳的三王爺府上有個木訥愚笨的謀士拉低了整個謀士圈的平均智商,蘇端從沒信過,他見過阮雲開三麵,就那短短三麵之緣後他就明白,這個人,絕非流言中的樣子,而倘若有一天誰能伸手幫他一把,也隻能是這個人了。


  “阮大人,我知道的事情,可遠遠不止這點,待我說完,要殺要剮,阮大人請便。”


  阮雲開鬆開手,接過蘇端手中的右半虎符,又從懷裏拿出那真假一對,把差點小命搭進去才拿回的那一半仔細一瞧。


  隻見那上頭用蠅頭小楷寫著: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阮雲開:“……”


  他麵無表情地五指一用力,那假貨瞬間成齏粉。再把蘇端遞給他的右半與左半相合,嚴絲密合,完整的虎符呈現在他眼前,上頭銘文用狂草書就,僅合成一字:令。


  蘇端開始提要求:“請阮大人答應老奴兩件事。”


  聞言,阮雲開一眨眼:“一物換一物,蘇公公用一個破虎符想要換我兩個承諾,不覺得太貪心了嗎?”


  “是貪心。”


  “我可以直接殺了你,然後拿著東西直接走人。”


  “是,阮大人可以。”蘇端的聲音顯得很平靜,他在賭,賭自己沒有看錯人性,賭這個跟了秦鍾離整整八年的人雖然不免在陰謀算計中被改變卻奇異的保持了一寸正氣,正是這點正氣讓他在底線問題上從不讓步。


  他在賭自己的眼光,也在賭阮雲開的心性。


  好在阮雲開沒有讓他失望,沉默了一會兒後,他開口:“你說。”


  他賭贏了。


  “請阮大人救秦桑陛下一命!”


  “好。”


  雖在意料之中,但蘇端似乎是沒料到他答應得這樣爽快,一時楞了一下,反應過來後深吸一口氣:“請阮大人在聽完我接下來的請求後,不管是不是要殺了老奴,都務必完成第一個請求,護秦桑陛下周全。”


  “……好。”


  下一秒,阮雲開卻再也無法保持平靜,從蘇端這個太監嘴裏吐出來的一行字猶如晴天霹靂將他原地炸了個天旋地轉。


  蘇端說:“請阮大人帶我去修竹山莊走一趟。”


  阮雲開怎麽也想不明白,他苦心經營自己的平庸那麽多年,小心翼翼地不讓任何人知道他與修竹山莊的關係,怎麽好像一時間所有人都知道了,西地的時候有人認出了風月劍法,現在這個居於深宮的太監直接報出了修竹山莊!

  阮雲開內心大震,一張臉卻顯得愈發麻木,他安安靜靜地看向蘇端,現在真的有點想滅口了。


  蘇端似乎看出了他在想什麽,他解釋道:“去年中秋,阮大人在皇宮家宴上醉酒離去,老奴奉陛下之命給大人送披衣,無意間目睹大人一招風月劍法如星辰經過人間,八年前,人人都隻修竹風清朗坐下大弟子會繼承風月……”


  阮雲開心想:“星辰經過人間?哼,隻有師父手執風月的風姿才驚為天人,其他人學得再像也不過爾爾,沒有那股非凡氣質。”


  “你去修竹做什麽?”


  “老奴去找兒子。”


  兒子?阮雲開嘴角抽了抽,真看不出來太監還有兒子。不過蘇端進宮那會兒年紀也不小了,若真在外頭留了個種也不是沒可能。阮雲開直覺他說的是真話,畢竟在蘇端看來,秦桑的命現在在他手裏,要想耍心眼,也得顧忌一下他家陛下的命夠不夠用。


  至此,確定有更好的由頭把秦桑救出來,阮雲開也不急了,慢吞吞和蘇端聊起了天:“蘇公公,王爺未必聽我的。”


  蘇端笑了,帶著篤定:“隻要阮大人願意開口,王爺定是聽的。”


  “嘖,老狐狸……”阮雲開忍不住腹誹,“和呂尚邢那貨可以組個組合了。”


  阮雲開回到府中,朗聲道:“來人,備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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