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六章 出去逛逛
轉眼就到了年底,大年三十這一日,整個瑞國公府都忙碌起來。
陸華楠與樓氏下晌照例是要進宮的,因而陸家的年夜飯吃的格外早些,剛過午時就擺開了桌席,一大家子人都圍坐一起,歡歡喜喜地吃了飯。
這些蔣佳月都隻是聽小群說了罷了。
饒是年節,萃院除了比往常看著更熱鬧些,其實人都湧到了正院,這時候內裏倒更冷清了些。
她前幾日去看過林玉窈,見她氣色已恢複的差不多了,可見吳先生果然是聖手,開的方子確實對症,隻是雖說她想的開,到底是沒了孩子,眉宇間的輕愁是如何也淡不下去的。
好在陸長清十分溫柔體貼,便是連蔣佳月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也聽人說過幾次,想必時日一久,林玉窈心思也就漸漸放下了。
隻她到底和以往不同了。
那個與世無爭,言笑晏晏的林玉窈仿佛也隨著這段苦痛消失了去,現在的她言語間總保留幾分,便是對著蔣佳月,也再不似以往那般口無遮攔。
蔣佳月倒不失落,心底竟還有些為她慶幸。
這世間,無論前朝還是後宅,總是容不下你有太多的期待,看不慣太順遂的人生。
她本就出萃院少,如今既見林玉窈身子調養得差不多了,且言語寡淡下去,自覺去的多了總是不好的,便更不出門了,整日隻把自己裹成個球,窩在棠錦軒裏頭烤火做針線,短短時日下來,不僅陸長風的袍子做好了,便是她自個兒的那件鬥篷也差不多可以收尾了。
陸長風在正院裏用飯,她便將萃院裏的丫鬟們召在一起,讓廚房做了一桌子的年夜飯,又許了她們假,這才隨意吃了幾口,便又窩回了棠錦軒。
陸老夫人開春要回江陵,由著陸長風送回去,她打算趕緊給蔣南秋做兩身直裰,並若香的鬥篷,再給蔣大郎做了護膝等物,請他一道帶回了江陵去。
剪斷了線頭,她摸了摸手上緞麵光滑的鬥篷,這是水紅紋錦的厚料子,她還特特在上頭做了兜帽,裹在肩上戴了帽子便暖和了。
隻見銅鏡之中映出了一張巴掌大的小臉兒,潔白柔滑,一半都藏在水紅色繡喜上梅梢的兜帽裏,隻能瞧得見一雙清亮的眸子裏盛了笑意,上下左右地看,好似在打量鏡中的自己。
半晌,她似乎有些不滿意,纖長的手指撫在帽簷上。
“若是有那皮毛縫上去,肯定更好看些。”蔣佳月動手開始解開係帶,喃喃自語道。
沒了兜帽遮擋視線,這才瞧見陸長風不知何時已回了棠錦軒,正站在屏風處看她。
蔣佳月臉一紅,連忙將鬥篷卸下來,微微有些發窘,手上抓緊了鬥篷,道:“您回來了。”
“嗯。”陸長風點點頭,眉間卻好似不大高興兒,蔣佳月不知出了何事,又不好問,人就傻站在那裏不動。
“你做的?”陸長風看了看她手上的鬥篷,“沒好毛皮?”
他果然是聽到了的。
蔣佳月搖頭,低聲道:“這樣也挺好的呢!”
“走罷!”他忽然往外頭走去,蔣佳月愣了愣,便聽見他道,“爺記得庫房裏倒有不少,總歸沒人要,都賞了你就是。”
直把個蔣佳月驚了一跳。
怎地忽然對她這般好起來,倒有些不習慣了。
隻到底是個小女子,愛美心切,腳下還是磨磨蹭蹭地跟了去,進了庫房,果然有好幾種好料子,既有火紅的狐狸毛,也有雪白的兔毛,還要那灰禿禿的不知什麽種類,反正好看的緊,陸長風看也不看,一股腦兒往她懷裏扔了。
蔣佳月便整個人陷在一堆毛皮裏,隻剩下一雙眸子轉來轉去。
這都是處理過的,並沒有什麽難聞的氣味,也不知陸長風時哪兒來的,她猜著,許是樓氏等人送來的吧。
“夠了麽?”
“夠了夠了。”她一雙胳膊都快抱不下了,陸長風還要扔,蔣佳月連忙點頭如搗蒜,“用不著這許多的。”
“留著吧!多做幾件也好。”
陸長風想起她在鏡前左顧右盼的小模樣,繁雜的心緒便淡下去不少,輕鬆地很了。
她向來是一副小老頭的模樣,偏有時還牙尖嘴利的很,直把他氣地胸口發疼,一張小臉曆來端的正經嚴肅,人又備懶的很,連打扮罕見,更是鮮少露出這麽個愛美愛俏的小娘子的時候,他倒有些愛瞧。
說著他便想起來,前幾日應了她帶她出去逛逛,忙起來就渾忘了,因而又道:“不是說待在府裏無趣?爺今兒恰好有空,帶你出去逛逛。”
“啊?”蔣佳月就道,“您不去宮裏了?”
每年的大年三十,德元帝都會在宮中設宴款待眾臣,皇後也會在後宮設宴請諸位誥命夫人進宮,雖說隻有二品以上的官員和女眷方可參加,但德元帝也會召一些青年才俊,或是喜愛的小輩同樂。
陸長風自然是曆年都在的。
“每年都差不多,不去也無妨。”陸長風便不在意地擺擺手,果然瞧見她眸子亮了亮,分明是極想出去的模樣,偏又猶猶豫豫,拿不定主意。
“不想去?”他故意道,“若是覺得外頭冷,那你便一個人回去烤火吧!”
“不冷不冷!”
她眉眼間俱都染上了笑意。
陸長風便上下打量她幾眼,略有些嫌棄地皺了皺眉頭,“去換一身來。”
因總不出門,蔣佳月又沒心思搗鼓那些,因而整日穿的不過是素絨繡花的襖子,外頭罩了細紋壓邊的琵琶襟外襖,雖然暖和,卻實在不能見客的。
她現在是陸長風的妾室,每個月都有份例下來,針線房也會每月做一套衣裳送過來,其實不過瞧著好看,料子矜貴,哪有她身上的禦寒?
“算了。”蔣佳月正想著是換哪一套更暖和一些,陸長風卻搖了搖頭,徑自出了庫房,往棠錦軒走去。
她連忙抱了一懷的皮毛跟在後頭。
隻見他進了裏間,拿了她剛拿出來熨了預備陸長風明早要穿的衣裳扔過來,“穿這個。”
蔣佳月在淨室裏磨蹭了好一會兒都沒出來。
陸長風等地不耐煩,險些就衝進去把人拎出來的時候,她倒挨挨蹭蹭地走了出來,一會兒扯扯袖子,一會兒拉拉衣襟,整個人都不自在。
陸長風一瞧,便揚了揚眉,正對上她一雙滿是怨念的眸子,不高興兒地望著他,這才知道她為何磨蹭了這麽久。
他身形是極高大的,饒是蔣佳月身量苗條纖長,也隻到他肩膀一下,更別提陸長風手長腳長,肩部又寬,那衣裳裹在蔣佳月身上,直像那戲台上長袖寬袍的戲子一般,十分滑稽。
袖長倒還好說,卷了好幾道邊兒,總把露出了手,卻要拎著袍子走路,方能不拖在地上。
“咳咳。”陸長風幹咳兩聲。
他隻想著帶這個丫頭出門不方便,倒忘了她實在不適合穿他現在的衣裳。
“那個,你去找找爺以前的衣裳,這身……”他是不會承認自己昏了頭了,隻道,“不好看。”
“噢。”蔣佳月哪裏不知道他的心思,隻是想著要出去了,便答應的飛快。
不過半柱香的功夫,她已換了一身回轉了來,俏生生站在陸長風麵前。
一晃眼,他險些沒認出來。
隻見她穿了不知從哪裏翻出來的淡青色金絲織錦的直裰,外罩窄衣領花棉小褂,腳上穿了玄色同紋的帶毛冬靴。
一頭青絲全部盤上去,塞在一頂毛邊小帽裏,兩頰泛著微霞,唇紅齒白,略帶不安地望著他。
“這樣行嗎?”
一把嗓子清淩淩地,話音便猶如那外頭未化的冬雪存到了炎炎的夏日裏,沁人心脾。
整個人竟活脫脫成了一位翩翩風度、眉清目秀的少年郎了。
陸長風沒作聲,人往前跨了兩步,就到了她身側,伸出手去。
蔣佳月這回沒躲,由著他微涼的指尖落在她耳邊兒,用他那慣有的低沉聲音說道:“把這個摘了就更像了。”
她身子一抖,忍著沒動,耳垂處卻好似燒了一把火,立時就燙起來。
陸長風指尖頓了頓,大掌擦著她修長白膩的頸脖滑下來,又帶了一陣顫栗,她渾身都起了一層細細密密的小疙瘩,後背直發癢。
正手足無措,陸長風卻好似沒事兒一般牽了她的手,渾然沒察覺到她一瞬間襲來的僵硬,往外頭走去。
直到出了瑞國公府,蔣佳月都是蒙的。
下人們驚訝地目光在她眼前掠過,她看到千書站在廊柱後頭,略帶陰暗地眼神落在她臉上,最後盯著她被陸長風緊緊握住的手。
她隨著陸長風從景萃院裏的紅梅樹下走過,問到了那清淡到好似縹緲的花香,與紅梅那豔俗熱烈的外表截然不同,是如此令人心神舒暢。
他們穿過長長的抄手遊廊,角落裏有雪堆在一處還未來得及榮華,不知被誰踩了許許多多的腳印上去。
最後她站在瑞國公府的大門外,沒了第一次隨小群偷溜出府的激動與興奮,連外頭熱鬧的街景也不能叫她遐想不止,眼前的景物是模糊地,渾身上下隻剩下被陸長風握住的手,尚且能感受到外界的一切。
不,那不是來自周遭的感受,而是由陸長風那略顯清冷的掌心傳來的,一片火熱。
自從入冬以來,她手腳常是冰涼涼地,甚少有暖熱的時候,而此刻,蔣佳月甚至覺得掌心黏膩膩地,好似出了一層薄汗。
那火熱順著她的掌心攀上胳膊,又纏繞在她的頸脖上,讓她滿麵通紅,呼吸困難,最後順著跳動的脈搏融進血液之中,成為她渾身的一部分。
五髒六腑被融為一體,又重新分化,她的每一處便都帶上了陸長風的溫度。
“想去哪兒?”她似乎聽到陸長風低沉的聲音在頭頂上方響起,胸腔中便迅速隨之跳動了兩下,仿佛屬於他的部分,在附和著那個真實的、活生生的他。
“哪、哪兒?”她聽到自己結結巴巴的回答道,不知是在對身體內的他說,還是真的像她想象的那般揚起了頭,露出了一抹盈盈又略帶窘迫的笑意,“我、我不知道……”
陸長風難得笑起來,頓時便與他往常清冷的模樣截然不同了,他挑了挑一雙長眉,微勾唇角,喉結微微震動了幾下,食指彎曲,刮在她挺翹的鼻梁上,帶著寵溺的聲音道:“莫不是高興傻了?爺的小月兒。”
“嘭嘭嘭……”蔣佳月隻覺得身子裏瞬間好似炸響了擂鼓一般,震地她整個人都有些頭暈。
她捏緊了另一隻手的拳頭,死命地讓自己安靜些,卻徒勞無功。
陸長風握著她的手緊了緊,她便能感覺的男子帶了粗礪的拇指腹落在她手背上,令人心安地不禁想要長歎一聲。
蔣佳月微微有些困惑起來,好似頭一次瞧見瑞國公府紅底黑字的禦賜大匾來,努力地睜大眼,看了一遍又一遍,將那幾個字順著筆法描繪了好多次,方才漸漸鎮定下去。
“您想去哪兒便去哪兒……”
陸長風不知想起什麽,笑地更大聲起來,“真的?爺倒是許久沒去繡紅樓了。”
羞地蔣佳月用力摳了他手幾下,嘴裏嘀咕道:“去就去!”
陸長風“哈哈”大笑起來,既不騎馬也不坐車,更不讓人跟著,牽了她就朝前走去。
還未到午夜,街上來往穿梭的多是市井百姓,店鋪也都開了門,做著一年中最後的生意。
明日醒來,便又是全新的年景,又是全新的氣象。
她隨著陸長風擠在人群之中,不時被人堵住去路,或是踉蹌一下,他卻一直緊緊握著她的手,沒有一刻放開。
蔣佳月看到一位母親手裏拎了竹籃,裏頭放了一支支臘梅,身後背著的孩子頭上也差了一支,擦肩而過時,便聞見異香撲鼻而來。
她隻是腳下停了一瞬,陸長風便不再朝前走去,順著她目光落在竹籃裏,嘴角漾著一抹笑意問道:“喜歡?買一支?”
蔣佳月點頭又搖頭,心道這東西園子裏多的是,要多少沒有呢?
他卻已經手快地抽了一枝出來,塞在她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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