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八章 心如明鏡
最後到底是不曾動了陸長風的銀票。
因想著林玉窈喜愛讀書,蔣佳月拿了陸長風給的庫房鑰匙,挑了幾卷書畫,與他提了提,陸長風便點點頭,才送到陸長清院子裏去了。
也沒有叫千書送過去,恰好小田進來撤早飯的碗碟,說起陸長清和林玉窈令人豔羨的恩愛來,蔣佳月便叫她和小群一道去了。
孰料用了午飯後不久,蔣佳月正在院子裏走動消食,林玉窈竟親自來了萃院道謝。
蔣佳月趕忙迎上去,千書動作更快,方才還不知在哪兒,這會兒已跑過來,擠開林玉窈的丫鬟,扶著往棠錦軒走去了。
小群在後頭瞪了一眼。
進了屋子,林玉窈便抽回了手,轉而覆在蔣佳月手上,笑意溫柔,“論年紀排行,我都可叫你一聲妹妹的。月妹妹,謝謝你的禮了,其實用不著這麽客氣,倒叫我愧受了。”
“三少夫人……”
“我既叫你妹妹,你便稱呼我姐姐可好?”
蔣佳月話未說完,林玉窈就調皮地按了按她的手背,“我在家中是獨女,很羨慕人家姐妹成群的熱鬧。哥哥們既粗心又忙碌,總不能陪著,隻得成日裏一個人自娛自樂,你便圓我一次心願,可好?”
蔣佳月點頭,“林姐姐。”
“哎。”
“那都是四爺的意思,我也是照辦而已,還怕您不喜歡呢!”
“怎麽會不喜歡呢!”林玉窈打量了一眼棠錦軒的擺設,根本沒有多少書卷味兒。
她聽陸長清提起過,陸長風幼時非常聰慧,三歲能吟五歲成詩,很有天分。
所有人都以為他會走士林一途,結果年紀越大,人卻越發不愛讀書起來。
最後倒文不成武不就了。
陸長清從萃院拿了一冊奇聞錄回去與她看,聽說是蔣佳月的手筆。
那想必送書畫亦是她的主意了。
林玉窈先去了陸長的院子,說了一會子話,這才到了棠錦軒的。
“我聽說,妹妹是從江陵過來的?可還習慣京城的氣候,是不是比江陵冷多了?”
“還好,就是有些幹燥。”
林玉窈細細看她麵容,便羨慕起來,“妹妹真是好肌膚,玉瓷兒一般。你剛來,不習慣也是正常的。若是覺得幹燥,我倒知道幾個護膚的好方子,明兒就叫人送過來。”
“多謝林姐姐了,實在不必那麽麻煩。”蔣佳月不好與她太多來往,便婉拒道。
“這有什麽麻煩的,左不過是下麵的人跑一趟腿。”
“那就多謝林姐姐了。”
如此這般又說了些閑話,又問了問那手抄奇聞錄的事兒,林玉窈便回去了。
千書要送,蔣佳月也不去管。
“姨娘,不如明兒奴婢過去替您拿方子吧?想必三少夫人那裏整日忙碌,也沒多少空的。”
待回轉了來,她對蔣佳月說道。
蔣佳月笑了笑,“好。”
樓氏一時半會兒不會往陸長風身邊兒塞人了,陸老夫人更是說過不會再按著陸長風,不僅千書,許多丫鬟都著了急。
第二日,她果真去了林玉窈那裏拿了方子,此後幾日更是與那邊來往地更密切些了。
也不知是不是蔣佳月送的東西合了林玉窈眼緣,自此以後她倒是隔三差五都會來萃院坐一坐,左不過是與蔣佳月說些小話兒,日子倒也有趣了些。
她也喜愛小群的性子,三人有時說說笑笑地,一下晌竟就那麽過去了。
“對了林姐姐,你總是出門,三爺不擔心嗎?”混的熟了,小群也跟著喊林玉窈“林姐姐”了。
“他呀!”林玉窈就捂著嘴笑,“這幾日正埋頭在給孩子取名兒呢,連我都沒空理了。”
話雖如此,眉眼裏卻俱是蜜意。
蔣佳月想起陸長風仍是忙的見不著人,每每她歇下他才回來,她醒了他已出門了,已經好些日子沒說過話了。
不知怎麽,心裏倒有些不自在。
他在,她覺得他喜怒無常難伺候,不在,又覺得棠錦軒空蕩蕩的冷清。
那四喜如意雲紋的衣裳已做的差不多了……
林玉窈見她麵有憂色,想起聽來的那些傳聞,便不知該如何說了。
據說陸長風此前曾有過一個妾室,與蔣佳月倒有幾分相似……
千書還和她身邊兒的丫鬟提起過,陸長風不過是因了長相才納妾的,其實並不如何寵愛。
更有甚者,說陸長風夜裏都不讓伺候……
若是以前,林玉窈還是個大姑娘,自然聽不得這些閑話,也不會叫身邊兒人亂說。
但如今她一來已懂了人事,又有了身孕,二來也是與蔣佳月親近,就有些擔心她。
林玉窈看了一眼小群,壓低了聲音,問蔣佳月道:“妹妹這是怎麽了?”
“沒什麽。”蔣佳月朝她笑了笑,眉眼裏卻仍沒什麽笑意。
林玉窈索性湊在她耳邊,“是因為四爺的事兒?”
“沒……沒有。”
蔣佳月慌忙低下頭否認。
林玉窈就笑起來,“你呀就別騙我了。”她歎口氣,“雖然與你相識不過月餘,但我卻知道你的性子,既要強,心裏也有自己的想法,不像那等成日坐在家中等靠著男人的。”
蔣佳月看著她。
“隻是啊,你這樣的性子,好也不好。”
林玉窈看著小群懵懵懂懂的模樣,“女子,要麽就天真不諳世事最討人歡喜,要麽就嬌柔可愛博人歡心,太獨立了,雖然自個兒心安,卻總不叫人心疼,自己也就難免多受些苦處。”
蔣佳月心中苦笑一聲。
她算什麽獨立,又哪裏來的心安,如今不過是小和尚撞鍾,過一日算一日罷了。
陸長風歡不歡喜,旁人心不心疼,她從來沒想過,這輩子也不會奢望。
“那林姐姐又是哪一種?”
林玉窈看著遠處,笑意淡了下去,似乎想起什麽往事,黯然道:“我麽,屬於最俗的了。既想博人歡喜,又想保留一片純真,最後卻落得滿心困縛。”
蔣佳月瞧她神色,想著原來林玉窈這樣兒的人兒,不論家世還是容貌才情都好的,原也是一樣有心事的。
想來世間之人,誰又不是心有戚戚焉。
“你瞧,好端端兒地怎麽說起我來了。”
林玉窈說罷,嫣然一笑,“你呀,慣會把人帶偏兒的。”
蔣佳月抿唇不說話了。
小群聽不懂她們說什麽,便一個人又去搗鼓陸長風博古架上的東西,林玉窈就道:
“你是個聰明人,有些話我不用說,你也知道。有些人也別理就是了。”
“嗯。”
“還有,你別怪我多嘴,四爺那裏,也該多上點心才是。”
蔣佳月又拿眼看她,清澈的眸子裏有些訝異。
她以為,林玉窈這樣兒的人,心中自有一片天地,不會把女子看做男子的附屬品,更不會和那些婦人家一般,關心……這些事。
“你這麽看我做什麽?覺得我不是會說這種話的人?”
林玉窈衝她擠眼,“我說了,我不過是最俗的那種。既要人喜歡,又要裝的清高,連你也騙了吧!”
“隻是覺得,其實眾人都一樣罷了。姐姐說自己大俗,何嚐不是一種大雅,大多數人隻是看不懂內心罷了,或者看懂了,卻不願承認。”
我便是這種人。
蔣佳月在心底暗暗補了一句。
她如今倒真有些羨慕林玉窈了。
不是羨慕她和陸長清的恩愛,而是羨慕她這樣的性子。
外頭不是沒人說林家攀高求富,將嫡女嫁給一個病秧子,但又有幾個人知道,林玉窈到底追求的是什麽?
世俗的言語,從來不曾將她束縛。
她做到了世人對林家嫡女的稱讚之詞:聰慧,端莊。
也得到了生活的善待。
並且忽略了她不願在意的,沒有絲毫益處的世俗傷害。
心如明鏡,盡管麵對多少迷霧,但自身不帶一絲陰霾。
蔣佳月知道,曾經自己也是如此,一心想著日後和家人在一起的美好生活,不管旁人說什麽做什麽,隻向著那一個願景直行。
但她和林玉窈不同的,是她沒有向自己承認的勇氣。和林玉窈相比,她才是那個魚和熊掌想要兼得的人。
這些日子以來,她時而彷徨,時而不安,時而又下定決心……
卻不願意去深究,到底是什麽讓她搖擺不定。
林玉窈隻道她是與陸長風別扭著,卻不知到底為何,說到底不過是勸她有時該柔軟便柔軟一些,也省了自己受苦。
此時見蔣佳月雖然好似想通了些,卻眉頭緊皺,好似正在和自己爭辯一般,便附在她耳邊說了幾句。
蔣佳月頓時滿麵通紅。
她不可置信地看著林玉窈。
這……
她怎麽什麽話都說啊!
蔣佳月雖然知道她看得淡放的開,也不在意旁人的眼光,但也不至於和她說這些房中之事吧!
林玉窈倒比她更詫異,沒料到蔣佳月反應這麽大。
這麽羞?
難道蔣佳月和陸長風的關係,比她想的還要差些?
“妹妹,你……不會……”
看到蔣佳月紅成那樣的臉色,林玉窈驚呆了,頓時也有些難堪起來。她連忙起身,“你、你自己好好兒想想吧,我先走了。”
“林姐姐怎麽不說一聲就走了?”小群嘀咕了一句,看了看蔣佳月,“你臉怎麽這麽紅,熱的?”
“啊?嗯。今天日頭好……”
小群看了眼屋外,陰沉沉地,要下雪了,“是嗎?對了月兒,等下雪了,咱們去堆雪人好不好?”
蔣佳月點頭,“好啊。”
“那我先回去把厚衣裳拿出來,說不定今天夜裏就下了!”小群高興起來,迫不及待地就跑回去。
隻留蔣佳月還在那裏,腦子裏俱是林玉窈的話。
什麽叫“夜裏多迎著點兒,溫柔小意點兒,有時也不能一味縱著,要吊著才好”?
她連陸長風麵兒都見不著,怎麽溫柔小意?
啊呸呸呸,問題不在這裏,林玉窈到底說哪裏去了!
所以她之前的話根本不是那些意思,重點在於讓她別總冷冷淡淡地,要可愛嬌媚一些?
這都什麽跟什麽啊!
蔣佳月兩頰發燙。
還得在夜裏嬌媚,迎合陸長風?
打住打住!不能再想了!就當沒聽到!就當林玉窈是個看破紅塵俗世的奇女子!
“幹嘛哪!”陸長風一進屋子,便瞧見她頭搖的撥浪鼓一般,坐在那裏發傻。
蔣佳月哪裏知道他這麽不禁念叨,一想快就回來了,頓時臉色更紅,都要滴血一般。
她慌忙站起身,“沒什麽,沒什麽。”
“沒什麽?哼!”
陸長風心氣不順,心裏就有些不是滋味兒。
今兒他和人出去,眼看著下晌天氣陰沉下去,好似就要下雪了,一起吃酒的,家裏都遣了人過來噓寒問暖,送衣送傘,就他一樣沒落著。
要著有什麽用,成日隻會給他添堵,擺設用的!
陸長風看著那些人一行受用,一行不耐煩地說話,起身就先回來了。
他倒要看看蔣佳月成日忙什麽,一點兒本分都不記得了。
每個月十幾兩銀子喂狗了是吧!
“沒什麽是什麽?”
他臉色比外頭的天還陰沉,蔣佳月不知道這又是怎麽了,剛回來就發火,隻得道:“三少夫人來了,說了幾句話。”
“說話,哼!”他又是一聲冷哼,“還有呢?”
“做了針線。”
“拿來瞧瞧。”陸長風聞言,神色已是有些鬆動,目光落在旁邊的衣裳上。
“哦。”
蔣佳月還在想著林玉窈的話,生怕被他看出端倪來,低頭垂腦地把衣裳遞過去。
“臉怎麽紅了?不舒服?”
陸長風這才高興點兒,看著她耳垂都紅殷殷地,隻當她是不好意思,便故意逗她道,“拿來,爺試試。”
“還沒做好……”
“無妨。”
“哦。”
蔣佳月捧著衣裳過去,他已經除了外袍,露出修長精壯的身材來。
迎合點兒……
林玉窈的聲音不合時宜地想起來,蔣佳月把目光瞥向遠處,根本不敢看陸長風的身子。
“看哪兒呢!”陸長風皺眉。
“沒、沒什麽。”
她側著臉,將衣裳展開,往陸長風跟前隨意比劃了兩下。
陸長風一把捉住她手臂,從牙縫裏擠出來一句,“替爺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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