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五章 佳月敬茶
蔣佳月不由轉身去看。
卻見陸長風身上隻披了一件薄衫,整個人站在那裏,滿臉不悅。
屋外的綾羅不知是被嚇住了,還是如何,半日沒有聲音。
蔣佳月悄悄將門打開一道縫隙,外頭黑漆漆地,半點兒人影也無,綾羅早嚇地跑了。
膽子不是很大麽?怎麽聽著陸長風的聲音就沒影了……
蔣佳月撇了撇嘴,見陸長風還滿臉怒容地在那裏,禁不住嘀咕了一句:“還不是你自己招惹來的……”
陸長風聞言冷哼一聲,丟了一句“端起你姨娘的架子來,爺許你那麽多好處,不是用來吃幹飯的”,也不顧她頓時難看的臉色,又自顧自回了淨室洗漱。
氣地蔣佳月一屁股坐在他的太師椅上生悶氣。
自打她一進府,陸長風就用的順溜。
不管是對付莊子上的那個丫鬟,還是蘇凝筠、含煙,到了國公府,又變成了嘉慶公主……
敢情他是一照麵就打定了主意這麽做吧!
越想,蔣佳月不由越發懷疑,否則陸長風這樣喜怒無常的人,怎麽就會那麽好心眼呢?還一而再再而三地幫著自家,怕是就看中了她的長相,故意用來磣別人,給他擋桃花的吧?
也不知想了多久,總歸陸長風出來時,見著的便是個雙手抱胸,緊緊抿著唇,嚴肅地好似老學究一般的蔣佳月。
隻聽她嘴裏不時還輕聲嘀咕著什麽。
陸長風是練過的,若論凝聲靜氣,腳下無息,那也是容易的很。
他往前走了幾步,側耳去聽,這才知道她嘴裏叨咕的是什麽。
“好你個陸長風啊,我說我怎麽一進了你們陸家都快黴上天了,合著原來都是你故意的。”
“虧我娘還把你當個大善人,就差供起來了,你個大騙子!”
“哼哼,喜怒無常陰晴不定,也不知怎麽養出這麽個別扭的性子,還當你自己風流瀟灑呢,嘁!”
陸長風越聽臉色越黑,額上的青筋都忍出來了。
叫她在這裏等著,連個下人都不會打發,還要他特地跑出來解決,這會兒還有臉坐在那裏說他了?
敢情他之前每個月好幾兩的月例都是白給出去的,就調教出這麽個一等大丫鬟出來了!連個事都做不圓……
剛給了她臉麵,幫著她在人前立威了,轉過臉就數落他?
這麽個姨娘還能要嗎!
陸長風一氣蔣佳月不受教,這時候還敢來景萃院的丫鬟,那擺明了是試探蔣佳月的地位,她倒好,躲在門後不出聲,還要他半路跑出來圓場子。
二又氣蔣佳月沒心沒肺,不領情就算了,居然還在背後罵他。
三卻是氣自己瞎了眼,還以為這是個聰慧機靈的,看來也不過是個榆木腦袋,一點兒用也頂不上,他倒看走眼了一回。
這邊廂蔣佳月掰著指頭,翻來覆去就那麽幾句話,說的口渴了,一伸手,頓時人僵在那裏。
“嗬嗬。”她幹笑兩聲,從太師椅上站起來,看著身後不遠的陸長風,“四爺,您手腳真快,這麽快就洗好啦……”
陸長風瞥她兩眼,忍了又忍,方才把發青地臉色憋回去,看著她十足十地獻殷勤。
“四爺。”蔣佳月捧了桌上的糕點過來,”您嚐嚐看這個梅花糕,裏頭是熬化開的紅豆,香糯軟甜,既好看又好吃,真的,您嚐嚐。“
“爺不餓。”他冷冷地道。
“那您喝茶。”蔣佳月連忙放下糕點,倒了茶水,“我、不是,妾身,妾身聽村裏的郎中說,洗漱之後最好喝點熱水,養生的。”
“不渴。”
“那……”
蔣佳月見他如此,哪裏還不知道話都被聽了去,急赤白臉地四下看了一眼,忽然瞧見陸長風隨意扔在幾子上的書冊,顛顛兒地就跑過去拿了過來,“您看書,看書。”
陸長風淡淡地推了,“倒背如流。”
嗯……這話倒是不假,陸長風果真對裏頭的內容極熟的。
蔣佳月想了想,便翻開書頁,指了一處地方,奉承道:“那個,四爺,妾身抄書的時候,有多處不甚了解,您自幼熟讀百家書,五歲能吟詩,不如教教妾身吧?”
見陸長風仍是不說話,坐在那裏臉色發沉,她也就閉了嘴。
不過是說小話被聽著了,倒顯出他有理來了?
本來就是嘛,難道陸長風敢拍著胸口發誓,從來沒利用過她?
別說從來了,隻怕是用的相當順手……
如今做出這麽個樣子給誰看呀!
她悻悻地放下書,站在一旁,兩眼盯著燭台,也不說話了。
陸長風還等著她賠罪呢,等了半日沒個動靜地,心情越發不好,索性道:“日後再犯,扣一個月的貼補。”
“知道了。”
到底是她做的不光彩,還被陸長風逮正個著了,聞言便也隻得認了。
陸長風想想,仍覺得不解氣,又道:“月例也扣了。”
“你”蔣佳月瞪他,碰上陸長風黑幽幽地眼神,後頭的話咽了回去,“我認罰就是了。”
大不了日後出了府,找個沒人的地方罵上一天一夜。
陸長風這才滿意,“哪裏不懂。”
“什麽?”蔣佳月一愣,順著他的目光方才反應過來,連忙又去捧了書冊過來,隨意找了幾個地方,“這裏,這裏,還有這裏。”
“你是傻子嗎?”
“妾身愚笨,自然不如四爺聰慧有加。”
“咳咳。”陸長風指了指她翻開的地方,咳嗽兩聲,這才不耐煩地解說起來。
夜色漸深,圓月高高掛在寂靜的深夜之上,一時風雲微動,遮了大半清輝,屋子裏的燭火也跟著暗淡不少。
陸長風說完最後一處,伸手要茶喝,這才察覺已是半夜了。
他“啪”一聲合上書頁,這才好似趕蒼蠅一般對著蔣佳月揮揮手,“爺要休息了。”
“哦。”蔣佳月隻覺得兩眼發脹,肩膀也酸,好似得到了赦令一般,立時就道:“那您好好休息,妾身告退。”
陸長風看著她方才遇到疑惑處不自覺揉亂的發髻,還有因困倦發紅的臉頰和鼻尖,勾著唇角走了。
次日清晨,蔣佳月還未從睡夢中醒過來,便被小群咋咋呼呼地敲門聲吵醒了。
她披了衣裳,揉著眼看著門外滿麵焦急的小群,問道:“怎麽了?”
“你怎麽還在睡,沒人喊你起來嗎?”小群一把拉住她胳膊,把人拽到妝台前,“太陽都曬屁股了我的好月兒,你還要去見老夫人和夫人呢!”
小群這話一聽就是嚇唬人,今兒外頭陰沉沉地,哪裏就有太陽了?
但蔣佳月聽到屋子外傳來丫鬟們說話和來回走動的聲音,頓時暗道一聲“不好”!
她回來時,早已過了子時,折騰了一天身心俱疲,隨意擦洗了一番便倒下睡了,直到小群把她叫醒,竟把這一茬給忘了。
當然也不會有人來提醒她。
妾室進門第一天,理應要給主母敬茶,陸長風沒有正妻,她便要去給樓氏和陸老夫人見禮的!
蔣佳月懊惱不已,好端端兒的,昨晚就不該讓陸長風給自己解惑,否則她一向極準時的,哪裏會睡過去……
此時多說也是無益,好在她一個妾室,實在用不著濃妝豔抹,穿著也不必隆重太過,趕緊梳洗過後,隻把昨兒那身桃紅的衣裳再翻出來穿上,隨意梳了個容易上手的發髻,想了想,到底插戴了一根昨兒樓氏賞的金發簪,又往臉上撲了撲脂粉遮住眼下的青灰,這才急匆匆往樓氏院子裏跑去。
樓氏已到了,正坐在偏廳裏,聽了下人通報,倒沒露出什麽不快來,隻是笑著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陸長風。
早早兒便巴巴地過來了,是生怕誰在自己這兒受了欺負嗎?
樓氏說不清心裏頭的滋味。
倒想起來以往和人說笑時的一句玩笑話:兒子大了不由娘,娶了媳婦忘了娘……
這個雖然不是媳婦,瞧這上心的程度,隻怕也不差了。
聽說,昨兒半夜才把人放回去的……
樓氏想著便搖搖頭,心道自己這是迷了心竅了,怎麽當著兒子的麵便胡亂想這些有的沒的。
但也忍不住去想,畢竟是自己的嫡親兒子,又是在她眼皮子底下頭一回納妾,如何也是關心的。
樓氏細細打量跪拜在那裏的蔣佳月。
穿戴並不出格,顯然是十分懂規矩的,沒仗著寵幸便妖妖佻佻地不安分,樓氏便先滿意了三分。
以往她瞧蔣佳月,那都是主母看丫鬟,隻管做事如何就行了,如今可不同,那也算是小半個兒媳婦,無論是舉止言談,還是穿衣打扮,或是與陸長風間的一舉一動,那都得細細看一回,心裏有個數,也就有了喜惡。
“妾身蔣佳月拜見夫人。”蔣佳月音色清脆。
這種場合陸華楠是不會來的,他公務繁忙,哪裏有空見一個兒子的妾室?
但沒瞧見陸老夫人,蔣佳月心裏便有些不解。
整個陸家,最關心最疼愛陸長風的,便要數陸老夫人了,從她對自己的態度便可略窺一二。
一切都隨著陸長風的心意來。
昨兒初藍也與蔣佳月說了,今兒一早,陸老夫人也要來的。
無暇多想,便聽得樓氏在上首的聲音傳來,“快起來”。
站在一旁的初藍便上前扶了蔣佳月起來,又將地上的褥子收好,便有丫鬟捧了茶進來。
是明心。
“妾身貪睡,還請夫人恕罪。”
小群說過,在樓氏麵前,最好的法子便是實話實話,千萬不要耍些自以為是的小聰明。
蔣佳月略有些靦腆,在樓氏溫和的目光中行了一禮。
果然樓氏笑意更深了一層,微微看了一眼陸長風,注意到她眼下的青色和脂粉都遮蓋不住的倦容,不在意道:“這有什麽的,以後不必這麽多禮。”
“是。”蔣佳月自是懂她的意思。
她以前是丫鬟的身份,必須要四處走動當差的,各房各院都有可能去,但自今日起,她便是陸家的一個妾室,隻能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沒有吩咐,連萃院的大門也不得出。
樓氏更不會再常常見她一個妾室,自然就沒了再失禮的時候。
“夫人,茶來了。”
明心正走到蔣佳月身邊,雙手捧了托盤,上頭備了一盞茶,怕是陸老夫人不會來了。
樓氏便笑著對蔣佳月點點頭。
這是讓她開始敬茶的意思了。
蔣佳月又行了一禮,這才走到明心跟前,對她小聲道謝,拿起了茶盞。
好燙!
指尖剛觸碰到茶杯,蔣佳月便微微一抖,手往回縮了縮。
她看到明心站在那裏,神色沒有絲毫的變化,仍舊是那副輕輕淺淺的笑模樣。
蔣佳月咬咬牙,想到樓氏正看著自己,便又將手伸了出去。
茶杯並不是由裏頭的水帶起來的溫度,更像是被人放在滾燙的開水中泡了一段時間,熱度浸了上去。
她改捧為握,這樣便能好受些,往前走了兩步,並沒有去樓氏跟前敬茶,而是跪下來,兩手平舉茶盞。
“夫人,月兒雖進府不久,但上至老夫人,下至小群,全數待月兒不薄,月兒銘記在心,實不敢相忘,日後定當盡心盡力伺候四爺,請夫人放心。”
一席話,語速輕緩,待說到最後一句,蔣佳月隻覺得掌心已是滾燙一片,但杯身上的熱度,也迅速冷卻下去。
“我知你是個好的,快起來吧,地上涼。”
褥子已沒有了,這般跪下去,地上的涼意隨著雙膝卷上來,一冷一熱,蔣佳月微微打了個擺子。
“多謝夫人。”
她這才起身,將涼下去的茶盞捧至樓氏跟前,“月兒請夫人喝茶。”
“好。”樓氏接過去,瞬時眼神便是一閃。
她略微喝了一口,算是全了禮節,就將茶杯放在身側的桌上,拉了蔣佳月的手。
滾燙一片。
“過來,咱們坐著說話,來。”
“是。”
蔣佳月縮了縮手,卻被樓氏用力握住,隻得到了她身邊,略坐了半個身子,聽樓氏說話。
“打第一眼見著你,我就知道你是個有心的,也討人喜歡,沒什麽壞心思。日後你還得多用心,幫著長風管束好了院子裏的下人,有什麽委屈,隻管來與我說,知不知道?”
蔣佳月仔細聽她說了,隻管一味點頭。
卻瞧見明心輕淺的笑意,終是淡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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