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鬧騰
得了青欖回話,玉姝反而鬆口氣:不讓見也好,雷雨當前,誰不著急要趕回家?她也隻是先表個態,這樣以後見麵,才不至於太突兀。
用帕子輕拭一下似乎冒汗的額角,才發覺手指在微微顫抖。
玉姝不由得咬了咬唇,竭力讓自己鎮定:說好的要放過、遺忘那件事,那本是石宏石佳兄妹倆犯下的罪孽,不能恨怪霍英,可終究是發生過的,真要見了麵,必然免不了別扭,再想到那個無辜的孩子,心情愈加痛苦難受,原該沉寂的記憶反而越發清晰……玉姝也不知道,需得鼓起多大的勇氣,才能讓自己假裝從容平淡地站在霍英麵前,與他說話,告訴他:有朝一日他的好兄弟石宏,會趁他與敵軍對陣,直接在後頭放冷箭要他的命!
霍英和石宏,從小一起長大,又一起赴邊關軍營保家衛國、殺敵立功,他們是鄰居、朋友、袍澤兄弟,石宏起初站在四皇子陣營,應該也是跟隨霍英做的選擇,如此親密的關係,單憑自己一個無足輕重小女子隻言片語,就能質疑的麽?
霍英怕是不能相信,指不定還會懷疑自己別有用心,意圖挑撥離間,若是反過來把自己當成三皇子的人處置了怎麽辦?
唉,真是好難!
可再難也要去做,她沒有能力滅掉石宏,霍英和四皇子可以,她先要接近霍英和四皇子,取得他們的信任,提醒他們、讓他們去查證,隻要石宏與三皇子暗中勾搭,狐狸尾巴總會露出來!
玉姝靜靜地縮在車廂一角,看起來像是因為害怕雷電,實則內心東想西想紛亂如麻,倒是忽略了車窗外的風聲雷聲,石榴和金桔坐在她旁邊,也被那一聲聲驚雷嚇得噤若寒蟬,倒是金蟾配合著外頭駕車的青欖,時不時安慰她們一句:“不怕不怕,快到家了,不用挨雨淋了。”
這話重複說了三遍,終於真的回到了孟府,主仆幾個緊趕慢趕剛走進靜玉軒,傾盆大雨便兜頭落下來,大家都慶幸不已。
安國公府,霍英一行也趕在下雨前回到了家,他盡量小心地親自把二叔祖背進屋,安放在床榻上,剛想鬆口氣,誰知轟隆隆一串雷聲似在屋頂炸響,楞是把霍二太爺給吵醒了。
這下可好,和著雷聲雨聲,霍府也亂紛紛熱鬧了起來。
霍府二太爺,即霍英祖父的親弟弟,自幼體弱不能習武,讀書有所成但無意仕途,倒是於經商感興趣並顯露才幹,他也自知不能像父兄們那樣上陣殺敵,便盡力打理照管好家族庶務,將霍家財富擴大了十倍百倍不止。
霍二太爺極少來京城,向來隻在故鄉連州生活,霍大太爺去世後,霍英父親霍繼業襲了安國公爵位,霍英去邊關曆練,霍二太爺看不慣霍繼業夫婦,更加不愛住京城,仍常居連州,兩個月前霍英調防回京,給叔祖寫了信,本待過段時間再去連州接叔祖,誰知老人家太想念侄孫,自己急忙趕了過來。
霍家乃開國元勳,八大國公之一,封安國
公已曆經四代,又出過一位太後、一位貴妃,家大業大富貴榮華恰如繁花著錦,多少人羨慕垂涎,然而霍二太爺卻總是高興不起來,鎮日垮著張臉,看誰都像是欠了他銀子不還似的。
近來二太爺脾氣越發暴躁不安,誰稍微惹著他就不依不饒,喝醉了酒更不得了,先要逮住安國公大罵,然後抓著霍英大哭,完了再捧出祖宗牌位燃香跪拜,邊磕頭邊念叨,恨不能把自己腦袋磕破開瓢,別看他文縐縐單薄清瘦,要想把他拉起來還很難辦到——誰都拗不過一個想拚命折騰的老人,用強就更不敢了,萬一傷著怎麽辦?
總之每次都要鬧得府裏人仰馬翻、雞犬不寧。
霍二太爺之所以這樣不顧身份地鬧騰,其目地非常明確:一要安國公霍繼業納妾,開枝散葉;二想讓霍英盡早成親,當然也是為了開枝散葉。
其實在霍二太爺來說,他很不想如此鬧騰,他堂堂霍氏族長,國公府二太爺,也要臉麵的,但是看看自己已年近花甲,越來越老了,半年前大病一場差點死掉,而霍府目前的景況卻實在令人焦灼:子嗣凋零,孫輩隻得霍英一個,偏偏霍英年少時出了意外,身心有病,無法親近女子,不得強迫他娶親,也不知道以後還能不能好起來,若霍氏嫡係從此斷了香火……二太爺一想到這個可能就要發瘋,吃不好睡不著,他死了不足惜,也可以不必管能否瞑目,重要的是死後無法去見祖宗啊!
現在若要問霍二太爺最後悔什麽,也有兩件:一是當初不該心軟,答應霍繼業將虞氏娶做二房正頭媳婦;二是未能照看好霍英,讓孩子遭了歹人算計!
霍二太爺翻來覆去細追究,結果又覺得霍府子嗣不旺,也怪自己,是自己的責任,這心裏就更不得勁、更難受了。
他體質不好,娶過妻妾卻沒有子嗣,兄嫂也隻生得一雙兒女,侄女兒霍清蘭入宮生下四皇子封為貴妃,侄子霍繼業混帳,給他娶了賢良的長房媳婦偏說不喜歡,然後自個兒在元宵節觀燈猜謎,認識了虞氏,便當做知己至愛,非要娶回家,因他兼祧兩房,為子嗣著想,隻好順了他的意,將小官吏之女虞氏迎做二房媳婦。
誰和那虞氏不是個好的,狐媚邀寵排揎大房媳婦,而霍繼業聽之任之,終致大房媳婦鬱抑愁悶、難產而亡,扔下可憐的霍英……大房倒是有霍英一個孫子,可二房虞氏深得霍繼業寵愛,始終生不出一兒半女,卻從她娘家抱來個侄女養著,還慫恿霍繼業將養女上霍氏族譜,改霍姓,將來可招個上門女婿繼承霍氏家業……霍繼業還真想順了虞氏的意,正兒八經與霍二太爺打商量,差點沒把霍二太爺氣死,當時就抬出祖宗牌位,把霍繼業打了一頓板子。
杖責過後,二太爺令霍繼業納妾生子,然而霍繼業中虞氏的毒太深,執意不肯納妾,即便二太爺要碰死在他麵前,他也隻是跪下告罪,絕意不納妾。
霍二太爺內心的苦悶積鬱如山,真不是鬧幾場就能消散的,他如今是不敢死,死了沒臉見父兄和先祖們,活著又難受,就隻有折騰霍繼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