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天明,另外兩隊看日出的人開始收拾東西下山,山上隻剩下小吉和江臨臨。靜靜站了一會,小吉說:“我的漫畫書連載完了,故事完了,有點惆悵。”
“故事總會完的。”
“那是我的臆想,我用一個故事填補了十年的空白。”小吉說。
“也該完了,臆想變成現實,不再需要故事了。”
“所以我要尋找一個新的故事,現在我好像找到了。”
“那麽,我會期待的。”
兩人放棄遠處的風景,回身收拾帳篷準備下山。白天的山路比晚上好走,不過半個小時兩個人就下到山腳下。山腳下那塊臨水潭而立的大石塊上有一抹鮮豔的紅隱在草叢中依稀可見,小吉扒開草叢,看見兩個並排而坐的人,穿紅衣的那個明顯是女瘋子。小吉隻看了眼女瘋子,隨後被女瘋子身邊的人吸引。背影有些佝僂,破履爛衫,手邊放著一根木棍。小吉走過去,來到兩人麵前。
女瘋子看見小吉,癡癡地笑起來。旁邊的人問:“你笑什麽?誰來了?”
女瘋子依舊笑。小吉說:“先生,你老了。”
“哦?你是故人?”
“是,我找你很久了。”
“找我?”
“你不記得我了?”小吉問。
“老頭我眼瞎了,誰都不記得。”
小吉這才注意到算命的之前一直閉著眼睛,在說這句話時,特意睜開了眼睛,眼眶裏一片汙濁的白色,沒有黑眼珠,沒有焦距。
“先生,這幾年你經曆了什麽?”小吉問。
“我算命的就是個常人,吃喝拉撒,生老病死。不過是窺得天機,現在報應來了。”算命的眼睛複又閉上,“小兄弟,你為何找我?”
“十年前在素來寺,你拉住我說我命中帶煞,克身邊的親人。我沒聽你的話,第二天雙親去世。我一直以為是我的錯,放不下這段往事。”
“素來寺的小兄弟?”算命的陷入回憶,人聲停止,山中隻剩鳥鳴。片刻過後,算命的重新開口:“小兄弟,你出生時家裏是不是有人去世?”
“我爺爺。”
“那就對了,你的煞氣那時候就被帶走了。人再怎麽凶神惡煞也不能把家裏人全克死,何況你煞氣並沒有那麽重。至於你父母,人各有命。”
小吉聽完,將江臨臨拉過來,問算命的:“老先生,你能不能幫他算一卦?”
算命的指指自己的眼睛說:“老頭我現在算不了了,年輕人,你們往後有路便走就是,怕什麽。”
江臨臨問:“老先生不算命往後有什麽打算?”
“沒打算,走一步算一步。這裏還有個伴,有什麽好擔心的?”算命的拉著女瘋子,笑起來,“說來奇怪,這個朋友跟著我兩天了,不離不棄,莫不是看上我了吧。”
“也許是呢。”江臨臨說。
小吉邀請算命的回家中用早餐,算命的拒絕了,小吉作罷,和二人道別。扒開草叢走出去,回頭,那抹紅色又隱去了,仔細分辨才能看見旁邊黑色的背影。小吉和江臨臨一步步走遠了。走過了秋田橋,走進了秋田蒲花園,穿過層層綻放的鮮花。二人身上沾了不少露珠,沒多一會又在太陽下烘幹,早晨的太陽雖柔和卻有力量。
走進江家院子,芝芝抱著孩子在院子裏玩,看見小吉和江臨臨問:“你們兩怎麽來了?”
“沒事就過來了。”江臨臨走向芝芝,從芝芝懷中小心翼翼地接過孩子。孩子胖了點,臉上的肉嘟著,煞是可愛。
小吉也走來逗小孩,江夏的眼睛睜得老大,目光卻不投在兩人身上。小吉問:“他能看見人了嗎?”
“可能隻能看見一點點。”
小吉覺得很感動,小孩的目光會一點一點變遠,一點一點變長。小孩一點一點忘掉前世的回憶,一點一點融入世界,一點一點累積新的回憶。慢慢地記住媽媽的樣子,慢慢地學會笑,慢慢地長大成人,去經曆一切。每段人生都是這麽過來的,按照相同的軌跡,卻有著全然不同的活法。
芝芝湊過來,看見小吉在逗孩子的手上戴著一隻和江臨臨一模一樣的戒指。芝芝提醒:“小吉,爸媽在家,戒指不摘了?”
小吉反應過來,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說:“不摘了。”
芝芝沉默了一會,說:“該來的總會來的。”
“你就別操心了。”江臨臨對芝芝說。
芝芝接過孩子,將兩人趕進去吃飯。
江盧文和江嬸坐在飯桌上,早餐布在桌上,兩人邊喝著粥邊說著什麽,看到了小吉和江臨臨進屋,江嬸起身盛了兩碗粥出來。小吉和江臨臨坐下,端起碗喝起粥來。
江嬸幾天沒見到兩人,不免細細作一番打量,得看看人瘦沒瘦,黑沒黑。目光到了小吉的手上,看到了小吉的戒指,又看向江臨臨的手,沉吟片刻,將一切了然於心。
四個人隻默默地喝著粥,竟沒有一人開口說話,氣氛變得不尋常。四個人都像是在等待著什麽,也許是等待著這餐早餐吃完,也許有一場漫長的回憶等待著他們。
屋外,江盧文看到芝芝抱著小孩在院內踱步,嘴裏哼著一首童謠,時不時地傳到飯桌上來。陽光從院內灑進來,每個人身上都鍍這一層光,像是長了細碎的絨毛。江盧文隻覺得被眼裏的這一幕照耀得異常溫暖,他喝下了最後一口粥,放下了碗。也許直覺自己還不能起身,江盧文就這麽坐著。
屋外經過的行人漸漸多了起來,現在正值賞花的好時候,江家屋外每天早上八點鍾之後就會變得熱鬧,這種熱鬧會維持到太陽下山。
芝芝怕吵到孩子,將孩子抱了進來,也在飯桌上坐下。
江嬸的粥喝完了,放下碗,將自己的空碗疊在江盧文的那隻上,等待著兩個孩子的碗。
屋外突然響起了車子的喇叭聲,江夏被驚得哭了起來。江嬸接過江夏哄了起來,江盧文湊過去看小孩。小吉和江臨臨的粥也喝完了,兩人放下了碗。
江嬸在小孩的哭聲中聽到江臨臨叫了一聲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