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失控
寬大的停車場沒有吊頂,□□的粗黑電線糾纏著淺灰色的PVC管道,依舊掩飾不住過於寬闊的空間所帶來的高度上的壓抑感。
酒吧街分兩類人,一類是六七點下班,吃了飯來這邊喝兩杯的上班族,如果當天約的人不對的話,他們會冷靜地在十一點地鐵關門之前離席,稍微放肆一點,也不超過十二點,打個車回去,養精蓄銳迎接第二天的搬磚生涯。
還有一類,則是無論明天要去到哪裏或者並不去哪裏,今夜依舊不醉不休的人。對他們而言,淩晨不過是真正夜生活的開始,是女人剛剛退到肩膀的吊帶,和男人悄悄吞下的藥丸。
上班族們早就陸陸續續離開了,停車場在這個時間點上不會存在以上的任何一類人,它空蕩的空間被不具靈魂的死物塞滿,靜默的氣氛下,薑帷沉悶而急促的腳步都仿佛失了聲音。
他的視線渾濁,偶爾緊閉一下,便仿佛有無數暗色的小蟲爬上視網膜。眼睛仿佛架上了什麽奇異的濾鏡,用這樣的視線搜尋著,最終瞥見C區拐角處的緊急滅火箱。
紅色的箱子旁安靜地架著一個小型安全錘,箱身上蒙了灰的玻璃顯得暗淡,而安全錘原本銀灰色的金屬質感,仿佛在召喚薑帷,取下我,拿起我……
時間失去了有序的質感,薑帷隻記得自己忽然聽到了引擎發動的聲音,在安靜的地下停車場顯得那麽突兀,刺激著他跳動的神經。
他循著聲,先是奔跑,待目標完全暴露在自己的視線之後,便漸漸放慢步子。雖然隻聽過一次,但薑帷對這個發動機的聲音記憶猶新,車上的人也看到他了,汽車沒有熄火,依舊沿著唯一的出口路線開動,而薑帷正站在這條路上。
跑車轟鳴的發動機聲即便是在大街上也能引起路人的側目,而現下封閉式的空間,更是將這樣低而響的聲音擴大了數倍,輪胎摩擦地麵的聲音與之相比都靜若無聲,它像一頭真正的獸,肆虐著朝手裏僅有寸鐵的薑帷衝刺過去……
空氣都仿佛被這樣的動力撕扯開來,為沉重的汽車低音增添了幾分尖利的蜂鳴。
薑帷站在路的中央,不疾不徐地繼續朝車頭靠近,時間快得像隻有六十分之一秒,又仿佛慢得像電影裏的長鏡頭。
那一刻薑帷腦子裏在想什麽,沒人知道。
那一刻曆險在哪裏,也沒人知道。
我們唯一能知道的是,汽車離步行的男人越來越近了,近光燈對於肉眼而言依舊過於刺目,薑帷的眼睛死死盯著駕駛座上的男人,不知道他究竟能不能透過仿若虛無的白光看清駕駛座上的人,但駕駛座上的人,卻是能完完全全看清他的目光,看到那雙眼睛從瞳孔深處迸發出來的篤定。
嚴俊威有那麽一瞬間的恍惚,覺得那一道目光讓他聯想起“審判”這樣的字眼,他不禁打了個寒顫,而坐在副駕駛的馮子葉尖叫的聲音,就隨著這一個寒顫給抖落到地上,還沒來得及敲進耳膜,便消失無蹤。
車速沒有一點下降的趨勢,嚴俊威麵無表情。馮子葉尖叫的同時一腳伸到駕駛座的下方,踩下了刹車的踏板。
“啊——”男人沉重的叫聲響起來。
這一聲叫喊,不是馮子葉,也不是薑帷,而是嚴俊威發出的。豆大的汗珠沿著毛孔滲出皮膚,金邊眼鏡的支架被滑膩的汗水送著往下栽了一節。就連馮子葉也很少看見他這樣的失態,大口喘氣的樣子,使那張習慣了冷靜的臉顯得那樣滑稽。
跑車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摁住了一般,在距離薑帷大腿僅有一指的位置停下,嚴俊威和馮子葉的身體被慣性緊壓在靠背上。
“嚴俊威,你他媽瘋了?!”馮子葉抬起還在發抖的手,啪地一聲,打歪了嚴俊威的臉,也打落了那副早就岌岌可危差點因為急刹而甩出去的金邊眼鏡。
他一句話吼出去,自己卻張大了嘴,原本狹長的眼睛被瞪得老圓,扇完巴掌的手僵在空中。
“你怎麽不躲?”
終究是問出了這個問題。
嚴俊威目光還直視著前方,他臉上有五道印子,卻連呲牙咧嘴喊痛都忘了。他循聲摸了摸自己火辣辣的右臉,然後一點一點轉動脖子,冰涼的五指按到馮子葉的手背上,微張的嘴唇,牙齒顫顫巍巍擠出兩個字:“別鬧”。
馮子葉的身體跟觸了電似的一抖,手就迅速從嚴俊威手心抽走,趁著對方偏過身子撿眼鏡的檔,手背不動聲色地在自己衣服上擦過,擦幹那些黏黏糊糊的冰涼汗液,才輕輕舒了口氣。
再說另一邊,薑帷眯縫著眼,手隻在車前蓋上撐了一下,就直起身子,繞開車頭,來到了駕駛座那邊。
馮子葉立馬解安全帶,嚴俊威去按他,卻被他不知哪兒來的力氣給生生掙脫掉了,隻在馮子葉的手臂上留下了幾個抓痕。
他連車門都顧不得關,幾步繞到薑帷邊上,就上上下下摸索起來。
“有沒有撞到你?有沒有哪裏痛?”
不待薑帷回答,嚴俊威也從車上下來了。
“子葉,你這麽做,想必是已經考慮好後果了?”恢複到平靜狀態的句子,嘴角勾起。
“你少說兩句會死嗎?!”馮子葉扭頭,瞪滿血絲的眼睛衝著嚴俊威。
嗡嗡嗡,嚴俊威的手機正好在這時震了起來,掃了一眼來電顯示,他熄滅屏幕揚揚手機,冷笑道:“給你們一個告別的機會吧,嗬嗬。”
說罷,便快步走到一邊小聲地接電話去了。
薑帷自然是要追上去的,但他才剛一邁步,馮子葉就橫到他麵前,將他一把摟進懷裏。
“子葉,跟我走。”一直沉默不言的男人,上一秒還蓄勢待發的肌肉,就這麽融化在這個久違的擁抱裏,他的手鬆了鬆,眉頭聚攏又舒展,終是隻說了五個字。
之前在曆險麵前侃侃而談打好的腹稿均化為烏有,他不想去看遠處那個戴眼鏡的男人,隻想一直跟馮子葉這麽抱著。
“薑帷,對不起。”馮子葉下頜抖動,一張臉皺起來,手臂收得更緊,口中的句子卻是在將人推開。
“……我知道了。”薑帷沉默了一陣,寂寥的停車場回蕩著他平靜而不帶情緒的句子,“你放開我吧。”
緊摟著他的男人聞言鬆手,一厘米一厘米地往後退開。
“薑帷,這個俱樂部,可能……堅持不下去了。”馮子葉咬著牙,緊著拳頭攥緊腳趾,頭低低地埋著,複又抬起來,飛快地掃了一眼薑帷泛著酒氣的臉,“之前也有幾家俱樂部聯係過我,他們有意簽你過去,我幫你物色了幾個還不錯的戰隊,到那邊你的發展應該會比現在好很多。NGU,就要解散了。”
男人說到你走吧三個字的時候已經有些哽咽,但說完整段話,卻又仿佛如釋重負般舒了口氣。微紅的眼眶憋著些許濕潤,他吸吸鼻子,將臉埋得更深了。
“……為什麽?”啪嗒,錘子落地,薑帷怔住,張開那雙醉眼,任憑各色小蟲在視網膜糾纏,任憑太陽穴突突地跳著,任憑自己被抽空全部力氣一般腳下一軟,但依舊定定地注視著肩膀抽動的男人。
“……明天開會我會給大家一個答複的,天不早了,薑帷,回去吧。”馮子葉抹了抹臉,扭過了頭。
這樣的對話是無止境的。一個不願說,一個不停問。
而打破這一切的,是揣著手機腳步輕巧往回走的嚴俊威。
這個之前還因為差點撞到人而嚇得麵色慘白的男人,此刻不僅早已恢複平靜,甚至還透露著那麽幾絲愉悅。他雙手插兜,開心地吹了一聲口哨,走到薑帷麵前彎腰撿起那支掉落在地的安全錘。
捉過薑帷的手,將錘子擱到人手心。
“小夥子,早點回家吧,子葉注定是不屬於你的東西。”他麵色微紅,眉眼上挑,嘴角的笑早就憋不住了,依舊留在褲袋裏的那隻手動了幾下。
薑帷捏住錘子,揚手就朝嚴俊威揮去,在車上的馮子葉看到了,大叫起來,而與此同時,嚴俊威那隻插在褲兜裏的右手終於抽出來,那手上握著一把□□。
“噗——”刀子捅進薑帷腹部。
“啊!!!”馮子葉大叫,瘋了似的下車,右腳將左腳絆倒,趔趄著依舊不忘往薑帷的方向跑。
薑帷瞪大了眼睛,吃痛的抖著嘴唇,埋頭看了一眼自己滲血的肚子。
“啊——!!”他大吼起來,一把將嚴俊威撲倒在地,一手掐著嚴俊威的脖子一手就要去奪刀。
嗤——刀子拔了出來,血濺了嚴俊威一臉。
來自腹部的疼痛讓薑帷鬆了一下力氣,嚴俊威瞅準時機又是一刀。
噗嗤——
“住手啊!!”馮子葉已經衝過來,使盡渾身的力氣去按嚴俊威握刀的那隻手。眼淚在他蒼白的臉上橫飛。他又抓又咬又踢,嚴俊威終於沒握住,刀子落地。
他旁邊,臉色更加蒼白的薑帷已經沒有力氣去掐嚴俊威的脖子,巨大的疼痛感讓他額頭滲汗,左手捂住流血的腹部,右手卻悄悄摸起了落在地上沾滿鮮血又裹滿塵埃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