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IV.醫院病房
這種感覺要怎麽形容呢。
就像是海上暴風雨中好不容易抓到的木板碎裂。
冰天雪地中竭盡全力搭建的庇護所崩塌。
眼看快要抽出葉子的嫩芽被踩死。
俄耳甫斯走出陰間前看歐律狄刻的那一眼。好不容易靠近了人間卻又跌回深淵。
費恩翻來覆去把那巴掌大的剪報看了好幾遍,想要找到可以讓他逃避這件事的借口。
可是沒有。那個名字,和之前他親耳聽到的一模一樣。
“怎麽可能呢?”費恩的大腦缺氧似的運轉不動了,片刻的空白之後,出現的卻是諾亞的微笑。在剛毅的臉上綻放出溫柔,可以讓他暫時忘記傷痛的微笑。
他猛地抬起頭看著約納斯,像要在他的臉上尋求到什麽答案:“諾亞不可能是這種人的吧?是不是哪裏弄錯了?”
可是,約納斯隻是沉默了好一會兒,閃閃爍爍的目光終於對上了費恩的眼睛,猶豫地輕聲道:
“如果,那些事情真的是他做的呢?”
約納斯這句話,像直接扼住了費恩的脖子,讓他不能呼吸,讓他虛弱地跌退一步。
沉默把病房染成冷色調。突然,門被敲響了幾下,盧卡斯艱難地將門打開,拄著拐杖慢慢走了進來,最近他已經在進行一些康複練習了。
“約納,我的午餐呢?”盧卡斯關上門問道,顯然還沒有搞清楚狀況。這幾天約納斯都負責幫他們兩個帶吃的,可是今天他顯然沒這個心情。
“午你媽!”約納斯焦躁地幾乎要將那張剪報拍在男友無辜的臉上。
盧卡斯用一隻手立住拐杖,將身體重心靠上去,然後才接過剪報。
他的眉心擰在一起,冷靜地將剪報看完。然後把剪報還給約納斯,約納斯顫抖的手接過之後又不受控製地將那張剪報在手裏揉來揉去。
然而盧卡斯一開口,他暴躁的動作就停止了下來。“聽著,這件事情不是完全沒有轉機。處刑是什麽時候?”
聽到這句話,費恩猛地抬起頭看著盧卡斯。約納斯則是慌慌張張地展開手裏揉成一團的剪報,道:“十月二十號。”
“還有時間。”盧卡斯快速道,他看著約納斯,他從未對自己的戀人露出過如此懇切的表情,“約尼,現在隻有你活動比較方便。我要你去找一個人。”
約納斯鄭重地點了點頭:“誰?”
“她叫萊奧波爾迪娜·斯內夫利。應該是一名地下報刊的成員。”盧卡斯說道。
約納斯把這些在腦子中飛快地記下來:“就這樣?還有別的信息嗎?”
盧卡斯搖了搖頭,很沉重地道:“要救塞弗爾特的話,她是唯一的希望。”
約納斯有些迷茫地看著自己突然正經起來的男朋友,但在他開口之前,費恩就已經搶先問道:“地下報刊?諾亞怎麽會和他們有聯係?”
“說起來很麻煩。”盧卡斯雖然這麽說,實際上是有點不想去回憶那前前後後發生的一係列事情,“你原來是知道的,有機會我再跟你講。”
約納斯一拍大腿,努力讓自己的精神振奮起來:“有轉機就好!我現在就去找!相信我!”
他將已經變成紙團了的剪報隨手一扔,一溜煙跑出了病房。
“他還是忘記了我們的午飯。”盧卡斯很無奈地聳了聳肩,拄著拐杖準備把自己挪出去,“隻能讓修女幫忙送一下了。你早點休息吧。”
盧卡斯出了房間,費力地將門關好。其實費恩是知道的,他是想讓他一個人冷靜一下。
他也確實很需要這麽做。
換作誰也無法接受,好幾天前還坐在床前陪著自己聊天談笑的人,現在就被判了死刑,預訂好了死期。
現在費恩也終於知道了,為什麽之前一談起未來的事情,諾亞總是會敷衍過去。
是不是他,那時已經看到了等待自己的是什麽?
費恩感覺到傷口開始疼痛,跌退兩步坐回到病床上。可是他就連把腿抬起來,換個舒服一點的姿勢躺在床上也沒有力氣做到了。
不是他太悲觀,隻是越想,越覺得希望太過渺茫。
先不說隻掌握了一個名字,和一個模糊到等同於沒有的範圍,約納斯有多大概率能找到那個人。之前發生了那麽慘烈的戰鬥,這個人是否存活了下來,還是未知數。
況且她是否真的願意幫助諾亞?這樣的幫助在國際軍事法庭上是否真的有效?時間是否來得及?
費恩已經不願意去想了。頭痛得快要炸裂。
之前一直沒有意識到,直到現在他才明白了。
諾亞對他來說,不僅僅是特別的。更是無法割舍的。
隔了不知道多久,修女送來了飯菜,估計是盧卡斯幫他叫的。費恩現在盡管肚子裏空空如也,卻沒有一點食欲。他眼神空洞地盯著麵包和湯看了好半天,最後還是在自己的意誌強迫下吞下了那些東西。
盧卡斯讓他一個人好好休息,是的他需要休息,可是就算身體癱倒在病床上,眼睛盯著天花板,大腦也無法休息,反倒是越來越雜亂。
可是明明知道,現在除了等約納斯的消息,沒有任何他可以做的事情。
他想為諾亞做些什麽,但他真的太乏力了。任何一個人知道的事情,都會比他這個失憶了的人多。
時間不知道是仍在流動,還是在某個他所察覺不到的點上靜止了。他希望這一天快點過去,在他消沉之中就無聲無息地快點溜過去,說不定明天約納斯來的時候,就會興高采烈地帶來好消息。
可是他又很害怕時間會過得很快。快到迅速地逼近那個日子,讓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費恩現在很後悔,沒有在諾亞還能夠陪他的那幾天中,問更多有關於他的事情。
他想了解諾亞,比現在所知道的更多,比其他人了解的更多。
費恩回憶起最後那天諾亞對自己說的。如果他沒有問,也就不會知道諾亞會有那麽光輝的過去。可是光輝的,也隻是過去而已。
再厲害的人還是會身不由己。就連諾亞也無法主宰自己的生命。
那時候也是。他無論做了什麽也無法挽回……
無法挽回……
等等!
費恩突然從床上坐起來,這麽劇烈的動作自然牽動了還沒有痊愈的傷口,瞬間撕裂樣的陣痛貫穿全身每一個角落,痛得冷汗一下子從額頭和脊背上冒了出來,可他的動作,卻絲毫沒有遲緩。
他穿上鞋跳下床,衝出病房用力地甩上了門。用他可以達到的最快的速度,跑下樓來到教會醫院的大廳。
“請問!”費恩拉住一個路過的醫生,急急忙忙地問道,“請問,軍隊的檔案會放在哪裏?”
醫生被這個突然出現顯得很焦急的病人問得一頭霧水:“是、黨衛軍嗎?我想……應該是在尼德爾克爾新納大街的黨衛軍安全部吧?……等等!先生您不可以跑那麽快!……”
然而他後麵大聲喊的,整個大廳除了費恩外其他所有人都聽見了。費恩的背影,已經消失在了敞開的大門外。
醫生很納悶。因為那個地方,已經幾乎沒有用處了。
這是費恩第一次走出醫院。
也是第一次親眼看到外麵這個千瘡百孔的世界。
即便局部重建已經開始,也掩蓋不了這座城市曾經被戰火變為焦土的事實。
天空是灰色的,城市也是灰色的。太陽模模糊糊地呆在那裏,僅僅隻是一個淺色的影子。
費恩穿著藍白條紋的病號服奔跑在街道上,自然引來不少目光。也有竊竊私語不時飄進他耳朵中。
但是他不關心。
不關心其他人怎麽看。
他不關心其他人。
也不想再去在乎所謂舉止得體,像是掙脫了什麽枷鎖一般。他找路人問路,之後撂下一句謝謝就繼續奔跑。
傷口很痛。可是這痛阻止不了他。
醫院的便鞋一點也不不適合奔跑。未經修整的某些道路上仍然崎嶇,偶爾有一個尖銳的凸起,隔著一層薄薄的鞋底踩過,痛感不比槍傷輕多少。
可是費恩也不在乎。
沒有諾亞,無依無靠的他可能也活不到今天。如果能救諾亞,就算用自己的生命去換他也不會皺一下眉頭。
隻是沒有那樣的機會。所以現在他隻能,寄希望於自己能夠找到那一封信。
那無數檔案之中的一封信。
如果能夠找到的話……
費恩的腳步突然停住了。
所有的汗水在這一瞬間,似乎都凍成了冰,附在他傷痕累累的身上。
他已經到了。
按照醫生所說的,按照路上問過的所有人所說的。
他站在了一堆已經看不出來曾經是一棟樓的廢墟之前。
作者有話要說:
真的是HE!!!!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