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V.奧斯維辛集中營
在波蘭的這片被硝煙覆蓋的天空下少見有晴天。才是初春卻恰好逢得一日豔陽高照。太陽的金光披散如同初生的維納斯走出貝殼那一瞬間飄逸的鉑金色長發。隻是那幾座被照耀成金色的煙囪,仍然滾滾湧動出汙濁的黑煙。
不遠處新生的草地青翠如凝碧。倘若沒有通高壓電鐵絲網的包圍一定可以媲美蘇格蘭的牧場。草地上偶爾有三三兩兩的人彎腰勞作。
隻是那些人,身上無一部穿著藍白色條紋的,囚服。
看不見的地方傳來凶暴的犬吠,依稀夾雜渺小的人聲。
那聲音或是怒罵,或是嗬斥,都隻是在溫柔的清風中皆漸行漸遠。
草地上工作的人,就連身上有有些髒的條紋囚服也籠上了陽光的顏色。
蹲著勞作的年輕男子不敢抬起頭,手上除草的動作也不敢慢下來半分。他的心裏卻在暗自慶幸,除草,多麽幸運,多麽輕鬆的活兒。比起鏟除石塊,清理淤塞等等,除草簡直就是一種恩惠。
他悄悄地用眼角餘光四周打量,僅是這樣的角度陽光就已經很耀眼了,他忍不住抬眼看了看明媚澄藍的天空。偶爾拂過幾縷輕雲如風琴樂般悠揚。
有多少日月沒有見過陽光了?
連他自己也記不清。
他垂下眼準備繼續拔除雜草。然而那一瞬間他看見蹲在不遠處的那個姑娘。與他一樣穿著囚服,隻是從衣服貼合身體的線條來看有些清瘦,但姣好的麵容依然泛著潤澤的柔光。她的發色是深沉的烏黑,被迫修得很短但仍然柔順光滑,陽光映照下流動著銀河一般的亮光。
心扉在琴弦顫動樣的一瞬間豁然大開。
男子用餘光向四周掃視,附近沒有那些穿軍服的人,也沒有凶惡的軍犬。他鼓起勇氣,艱難地小步朝她移過去。女子並沒有因為害怕而避開,隻是羞怯地低著頭拔除雜草。長長的眼睫垂下來在臉頰上投下兩小片扇形陰影。
“嗨。”男子壓低了聲音。
“嗨。”那姑娘輕聲回道,抬眼看著他。眼神中波光粼粼,令男子心中陡一蕩漾。“德國鬼子真是討厭啊。”男子一時亂了心神隨意道,開頭四個字隻是用唇語表達的。女孩輕輕“嗯”了一聲表示讚同。
男子實在找不到什麽好話題。兩人並肩蹲著摘除草叢中的雜草。男子時不時側眼偷瞄那姑娘,她的側臉精致如神祇。細辨之下她的身上還散發著如花朵般的淡淡清香。
“呐,那個。”女子輕聲道,聲音一如暖風拂過,“你說,我們會從這裏出去麽?”
“會啊,當然會的!”男子不自覺放大了些音量,女子恬淡地一笑,秀眉卻微微蹙起。
雖然這麽長時間以來,一直忘記了所謂“幸福”是什麽感覺。
可此時此刻,這樣的感覺分明就是——
陽光又升起一個角度,照亮了女子精致秀美的臉龐。男子鼓起勇氣,目光對上姑娘星辰般的眼睛,緩緩道:“如果、我是說如果我們哪天出去了的話你……”像是突然意識到了自己的語無倫次,他有些猶豫地頓了頓,又急促道:“——你跟我在一起好麽?”
“好啊。”
就這麽短促的回答。男子激動地握了握拳:“真的麽?”
女子的身軀顫動了一下。
然後,他覺得溫熱的液體濺滿了臉。
他訝異地瞪大了眼睛,隨後,他看見那姑娘的眉間,像午夜怒放的鮮紅花瓣,無聲無息地綻放開來,腥氣的鮮紅血液由那暗色的花蕊噴濺到男子表情凝固的臉上。血漿沿白皙的臉頰緩緩淌下,滲入不再轉動的眼球,依稀還摻雜著乳白色的漿液。
紅色染上了她的囚服,囚服中包裹的清瘦身體轟然倒下。被血漿凝成一縷一縷的烏黑長發鋪開來洇紅身下的草地,像盛開妝點著寂夜的薔薇。
男子呆呆地看著麵前橫倒的姑娘。聽見踩踏草叢的聲音他才滯緩地抬起頭。
那個容顏秀美,擁有整齊金黃色頭發的軍人,仍然端著手中的槍。硝煙絲絲縷縷從漆黑的槍口嫋嫋升起。軍帽帽簷投下覆蓋住他半張臉的陰影,陰影之中輕蔑地上挑的嘴角上方,那雙冷漠的藍色眸中並無一星半點的笑意。
“……很有趣呢。”
他的笑很機械,同時那種冰山一樣冷寂的眼神讓人本能地感到寒氣透骨。
男子呆滯的臉沒有任何表情,盡管整張臉都是腥臭的血汙。
鋥亮的硬質皮革軍靴踏在草叢上麵的每一步都發出利落的聲音。他放下手槍,機械地笑著走到女子的屍體前,垂下眼簾俯視著她。穿囚服的男子也將目光移上姑娘的頭,雙膝一軟跪了下來。
“喂。”刻意提醒他一般,費恩輕喚一聲。男子緩緩抬頭,看見費恩稍稍抬起修長的腿,帶著堅硬厚重的鞋跟懸在她頭頂的正上方。
費恩抬起下頜露出輕蔑的微笑。陽光下的雙眼卻冷漠如古老的玄冰。
“請您……”
男子顫抖地伸出手去抓費恩的衣角。費恩沒有閃開,隻是重重地跺了下去,用鞋跟使勁碾壓著。
擠壓爆裂的巨脆響之後,渾濁的黏稠腦漿大片漸到男子的囚服和臉上。費恩笑著收回腳,原本油亮的皮靴也沾上了少許汙穢。靴底離開地麵時還帶起了絲絲縷縷的已經混得辨不清顏色的漿體。
費恩仍然帶著那樣極寒的眼神望著恍惚的男子,稍稍偏了偏頭,卻像是以居高臨下的姿態觀看螻蟻那般。
黏糊糊的腦漿像蠕動一般緩緩浸開,沾上屍體一旁她費力拔出的枯黃雜草。淌到男子不住顫抖的膝旁。爆裂出隻留下半邊的晶瑩眼球無力地滾動著最後靜止。
男子直勾勾地盯著雙手。顫著嘴唇卻說不出隻字片言。
而後忽然他猛然站起,幾乎是瘋了般撲向費恩。費恩的眼神毫不在意地對上男子那滿目渾濁的癲狂。未等男子近身,飛起一腳狠狠踢上男子肚腹上的要害。男子向後跪倒,幹裂的唇中湧出一口腥臭的酸水。
他剛想抬頭,左肩卻壓上幾乎讓骨頭碎裂的力道。側頭看去是一隻沾有腥味粘液的皮靴。堅硬的鞋跟硌上肩膀的骨骼,疼得幾乎半死過去。
費恩冷笑著鬆了鬆力氣,卻仍然讓男子站立不起。
陽光從他的頭頂灑下,大簷帽上的骷髏徽記散發著熠熠的光輝。他用一隻手肘架在抬起的修長大腿上,輕輕撐著俊秀的臉。
他含著冰冷透骨的微笑,垂眼輕聲道:
“你看看,你在這裏多麽卑微。”
說罷,帶著弧度上挑的唇角,又複重重地踩下。
作者有話要說:
血腥注意!血腥注意!血腥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