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今天是舉行拍賣會的日子,嶽木一早就醒了,在衣櫃前挑挑揀揀,最後選了一件黑色襯衫。
起身時他忽然一陣頭暈,腳下沒站穩,眼睛差點撞到櫃門的尖角上。
“怎麽了?”楊亦遵聽見動靜,在外麵問。
“沒事,找衣服。”嶽木捂住眼角,使勁甩了甩頭。
他自從出院,身體一直沒完全恢複,吃的藥幾乎比飯還多,肩膀都瘦脫了形。楊亦遵看著著急,變著花樣給他燉湯補身體,可惜效果不大,那麽多湯喝下去也沒見長點兒肉。
嶽木穿著一身熨貼的黑襯衫從臥室走出來,鼻梁上架著副眼鏡,整個人顯得深沉了許多。
“起來了?快去洗漱,準備吃早飯了。”楊亦遵在廚房煎蛋,一雙眼睛不停地往嶽木身上瞟。
上一次見嶽木穿這樣的衣服,還是拍電影的時候,他現在這張臉確實太嫩了,失去了妝發的支撐,年齡顯得更小。
楊亦遵忍不住撩他:“你現在看起來,真像我學生。”
嶽木路過,順便把他的腦袋按回廚房:“是嗎楊老師。”
房子小也有小的好處,比如楊亦遵在廚房說話,嶽木在浴室都聽得一清二楚。
“說真的,”楊亦遵懊惱,“我三十一了,你現在才二十,我覺得心裏挺不平衡的。”
這話不假,有好幾次楊亦遵想像以前一樣跟嶽木賣賣萌,看見他的臉後又生生憋了回去。嶽木在浴室刷牙,含糊不清道:“我死的時候二十八,從醒來到現在三年,從生活經驗上說,我也是三十一歲,我們同齡。”
說完,他吐掉嘴裏的泡沫,笑道:“不好意思,掉線了七年。”
楊亦遵不知道什麽時候溜進來了,從背後抱住他,糾正道:“是你在半路等了我七年——早上煎了培根和雞蛋,煮了南瓜粥,還有想吃的嗎,我給你做?”
說話的時候,楊亦遵俯身輕輕咬他的耳垂,手掌在他敏感的側腰附近來回撫摸。
鏡子裏,嶽木縮了縮脖子,回身抱住楊亦遵,將他那雙作祟的手牢牢鎖在身後,笑道:“大清早就這麽黏人?”
楊亦遵神色委屈:“我已經很克製了啊……”
嶽木當然知道他在說什麽。相比於上一世,楊亦遵這回的變化太明顯了,他們同居兩個多月以來,楊亦遵一直在專心照顧他,始終沒有動過那方麵的心思,態度頗有點細水長流的意思。
如果不是一個小習慣出賣了他——
為了讓嶽木安心養病,晚上倆人是分開睡的。楊亦遵就像個私吞了巨款的貪官,嶽木是他的非法所得,一晚上要進臥室檢查好幾次,和數錢似的,看看少了沒有。
楊亦遵老擔心他有創傷後應激障礙,但在嶽木看來,楊亦遵又何嚐沒有呢。如果不是經曆過刻骨的傷痛,當年那個一貫自信滿滿的男人又怎麽會變得像現在這樣患得患失?
人啊,都是肉眼凡胎,哪有不疼的。
“小遵,你要是想……”嶽木剛說到一半,楊亦遵像是猜到他要說什麽一樣,用一個親吻把他的話堵了回去。
“等你身體好了吧,又不急在這一時,上一次我就是太急了才……”說到這,楊亦遵皺了下眉,把下巴擱在嶽木肩窩上,悶悶地不說話了。
嶽木拍了拍他的背,兩個人耳鬢廝磨地抱了一會兒,一股蛋白質燒焦的味道從廚房飄來。
“什麽糊了?”嶽木嗅了嗅。
“……是我的煎蛋。”
楊亦遵去廚房重新煎蛋去了,嶽木濕著臉從水池抬起頭,看著鏡子裏消瘦的臉,忍不住用手抹了一把。不怪楊亦遵總拿他當病人,他的臉色實在太憔悴了,好像蒙了一層灰似的。
他想起之前在醫院,那位女護士提醒他的話,他不懂中醫也不懂看相,如今也大概能明白那女護士的意思了,他臉上正彌漫著一股死氣。
水滴順著下巴滴在池子裏,楊亦遵還在廚房叫他。
“嶽木,好了就快出來吃飯吧,一會兒該遲了……”
“你今天要打領帶嗎,要不要我幫你挑?”
嶽木用毛巾擦幹臉上的水,轉身出去:“來了。”
拍賣會在一家星級酒店舉行,來人很多,大廳外的豪車停了一長排,裏麵看熱鬧的占了多半,隻有提前交過保證金的人才能進入內場。
兩個人目標明確,從下車就直奔會場。
此次拍賣的畫作不止是葉老的,還有許多國內外知名或不知名畫家的作品,很多人就是抱著撿漏的心態來的,像葉老這種起價就讓人望之卻步的拍品,幾乎沒什麽人和他們爭。
幾輪舉牌過後,競爭對手們紛紛偃旗息鼓,當天最熱門的青鬆百歲圖被楊亦遵以五十七萬美金的價格成功拍下。
“五十七萬美金,”嶽木感慨,“師父這輩子賺的錢加起來都沒這麽多。”
楊亦遵拍拍他的肩膀,與他貼麵道:“我去辦手續,你在這兒等我。”
“嗯。”嶽木點頭。
場外有記者不停地在拍照,楊亦遵一走過去,立刻被圍住了。
“先生,請問你為什麽這麽執著地要拍這幅畫呢,它對你來說有什麽特別的意義嗎?”
“特別的意義?”楊亦遵覺得這問題很有意思,“我愛人喜歡,算嗎?”
嶽木坐在不遠處的椅子上,聞言低頭輕笑了一下。
“先生,你需要紙巾嗎?都滴到衣服上了。”一位倒茶的服務員在嶽木身旁停下來,擔憂地問。
嶽木順著他的目光摸了下鼻間,目光一沉,立刻起身捂著鼻子去了洗手間。
楊亦遵辦完手續出來,在會場沒見到人,正要拉住過往的服務員詢問,嶽木蒼白著臉從洗手間出來了,額前的劉海濕濕的。
他快步走過去:“怎麽了,不舒服?”
“沒事,剛剛不小心把茶杯打翻了,潑一身水。”嶽木的黑襯衫前濕了一小片。
“燙著了嗎?”楊亦遵忙問。
“沒有。”嶽木抿嘴一笑,“辦好了?我們可以走了?”
“嗯。”楊亦遵望著他,總覺得心裏放心不下。
嶽木沒給他再問的機會,提議道:“難得出來一趟,我們去吃火鍋吧?你燉的湯雖然好喝,但是我好想吃辣啊。”
楊亦遵本想說生冷辛辣不利於他身體恢複,但仔細一想嶽木從生病以來,每天都是清湯寡水的,食量都快趕上鳥了,難得他有胃口想吃點兒什麽,楊亦遵自然不會拒絕:“好。”
兩個人開車去了一家小館子,嶽木指的路,說老板是個重慶人,火鍋的味道特別正宗。停車的時候,嶽木站在臨街的停車位旁邊犯了難。
“想什麽呢?”楊亦遵要拉他進去。
“等等,”嶽木攔住他,笑道,“五十七萬美金的東西,你就這麽擱在車裏?”
楊亦遵不解,做了個“不然呢”的表情。
“這片的治安可沒那麽好,附近連監控都沒有,現在砸車窗偷東西的賊太多了,停車位臨街,這幅畫又這麽貴,就這樣放在這兒,我覺得不是很安全。”
楊亦遵陷入沉思,嶽木說的也不是沒道理,但兩人已經到了,難道要扛著畫進去吃飯嗎,那樣更奇怪吧?
“小遵,要不,麻煩你多跑一趟,先把畫拿回家吧,我在這兒等你,我可以先進去點菜,你來之前,保證不偷吃。”嶽木露出一個很乖的表情。
楊亦遵原本並不情願,比起不放心畫,他更不放心嶽木,但嶽木都這麽說了,他哪有不答應的理。於是輕撫嶽木的臉,另一手把手機塞到他手裏,同時微微俯身,當街在他唇角上啄了一下,柔聲道:“餓了就吃,不用等我。”
站在大馬路上,嶽木猝不及防被這聲線帥了一臉。
接著楊亦遵轉身上車,發動車子前還不忘探出頭來特別交待:“不要點太辣的,你胃受不了,還有,不準偷偷喝酒。”
嶽木不住地點頭。
等車上了路,楊亦遵接了一通電話。
“有進展了嗎?”楊亦遵問。
“他死而複生的事,我差不多弄清楚了,”蘇伊在那頭道,“但這是怎麽發生的,我估計連嶽木自己都不知道,天,我到現在都覺得不敢相信,這居然是真的……”
“說重點。”
“簡而言之,他應該是發生了類似於靈魂穿越一類的事情,你肯定聽說過一些奇聞,比如有人落水被救,醒來後卻發現落水者變成了跟之前完全不同的一個人。夏為就是這種情況,他所有的社會活動,包括銀行流水,都是從三年前的四月份才有的記錄,大致可以斷定,他就是那個時候重生回來的。”
“三年前四月份?”
“對,你也發現了吧,這個時間點和療養院的火災時間基本重合,也和楊光鑫死亡、楊光淼接手公司的日期非常近。”
“療養院,又是療養院……”楊亦遵皺眉。
“我認為我們有必要再去查探一下療養院,雖然當年發生了大火,但如果裏麵真的有鬼的話,多少會留下痕跡,有了嶽木這條線索,再去查應該會容易不少。你覺得呢?”
楊亦遵沒發表意見,隻說:“其實我現在更擔心另一件事……”
“什麽?”
嶽木那張明顯病態的臉在他腦中一閃而過,楊亦遵神情凝重:“我覺得嶽木有事在瞞我。”
蘇伊一愣:“為什麽這麽說?”
“感覺。”楊亦遵停頓一下,輕歎一聲,“我畢竟愛了他十多年,再說吧,你先去查,萬事小心。”
車子這時已經駛進公寓小區,楊亦遵掛了電話,打開屏幕上的定位。果不其然,臨走前塞給嶽木的手機上,定位發生了些許偏移,嶽木已經不在火鍋店了。
小醫院的導診台上,小護士昏昏欲睡。
嶽木沒打招呼,直接拐進走廊盡頭,在一間診室貼牆的板凳上坐下了。
老醫生放下報紙,從鏡片後斜眼看他:“終於舍得來了?”
“您幫幫我,”嶽木垂著頭,“我想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