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酒桌上氣氛不錯,幾個新人都喝得暈暈乎乎的,夏為一口沒喝,連吃了三隻蝦鉗,惡心的表情全寫在了臉上。
最後一隻蝦還是楊亦遵給他剝的,專門摘了那萬年不動的黑手套,夏為被他手上的疤痕吸引了。
“看什麽?”
“您的手……受過傷?”
夏為臉上的驚訝並不完全是假的,至少在他的記憶裏,楊亦遵的手幹淨整潔,這道疤必然是在他不知道的年月裏發生的。
楊亦遵剝好蝦,抽了張紙擦幹淨手,完全沒有要回答的意思。
夏為注意到他無名指上套了隻戒指,擦到戒指的時候十分小心,好像生怕弄壞了似的。他閉了嘴,低頭安靜地吃蝦。
楊亦遵沒騙他,他的確不過敏。可即使如此,他也忍受不了海蝦身上那股腥味,尤其是經過烹飪後和各種調料混雜在一起的味道。夏為上一世是海鮮過敏體質,海裏的東西沾不得,一碰就全身起紅疙瘩。大約那時已經形成了習慣,再聞到類似的味道就條件反射地想避開,換到這具身體後也依然如此。此刻被硬塞進去三隻蝦鉗肉,他隻差沒當場吐出來。
楊亦遵身上酒氣很重,看樣子已經不太清醒了,單手撐著頭閉目養神,手機扔在一邊。
管清溪很得幾個投資人賞識,這傻孩子,也是受不得捧,得虧他酒量好,被灌到現在還留著一絲意識,踉踉蹌蹌地跑來找夏為:“夏哥,我不行了,我要吐。”
夏為忙扶住他,兩個人正要往衛生間走,被一個生活製片叫住了。
“那個誰,小夏吧,你給蘇助理打個電話,讓他接楊總回去。”
夏為原地踟躕一陣,目光在楊亦遵緊抿的唇上一掃而過,走過去,拿起他的手機。
到底是與現代社會脫節過七八年的人,夏為對電子產品並不那麽精通,一時沒想到還可以用指紋解鎖,對著四位數的開機密碼犯了難。
管清溪扶著牆,嘔得厲害,眼看就要吐,夏為在心急中按下楊亦遵的生日,結果顯示密碼錯誤,他盯著手機屏幕看了一會兒,試著又輸入另一個生日,“滋”一聲輕振,鎖屏開了。
不算大的包廂裏,四處皆是歡聲笑語,夏為愣愣地站在桌邊,手心忽然攥緊了。他沒忘記,那是他自己的生日。
“夏哥……”
夏為定了定神,收斂神色,很快給蘇景打電話告知了地址,隨即把手機收好,壓在楊亦遵的胳膊下麵,架著管清溪走了。
等四周的人都逐漸離席散去,楊亦遵靜靜睜開眼,目光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夜已經深了,巷子附近都是上世紀的老房子,住在這兒的以老年人居多,基本沒有夜生活,過了十二點,除了呼嚕聲,什麽都聽不見。
夏為晚上還是把吃進去的蝦全吐出來了,胃裏空空的,回來的路上幹脆去超市買了些鹵味和一打啤酒。
吉雅裹著披肩打開天台的破木門,就看見夏為一個人坐在欄杆上喝啤酒。
“喲,借酒澆愁啊。”
“怎麽晚還不睡。”夏為回了下頭,扒拉出一罐扔給她。
“無常昨天吃了不幹淨的東西,今天鬧肚子,我起來看看。”
無常就是吉雅那隻金毛,比親兒子還親,會取這個名字,原因無他,這小子小時候毛色很奇怪,大約是代謝有問題,身上的毛一半發黑一半發白,整個一隻黑白無常,後來長大了倒好了,換了幾次毛之後,醜小狗變哮天犬,愈發威風凜凜。
“它不是一直都挺乖的?偷吃什麽了?”
“誰知道,越大越不聽話,嗚咽一整天。”吉雅煩躁地點了根煙,“說吧,你又怎麽了?”
“沒怎麽。”
“那你這一臉跑了老婆的樣子是幹嗎?”
“……”
夏為低頭輕歎:“事情跟我想的不太一樣。”
“關於你那老情人?”
夏為並未答話,算是默認了。
吉雅嗤笑一聲:“怎麽,發現原來人家還惦記著你,心動了?”
“有些意外罷了,”夏為站起來,拍了拍灰,“我的身份破綻太多,他如果去查,很快就會查到我隻是嶽木的弟弟。”
吉雅吐出煙,瞥了他一眼:“你沒打算告訴他你就是嶽木?”
夏為隻是搖頭,不知道是什麽意思。
脖子那裏淤痕未全消,動的時候還挺疼,夏為伸手摸了摸:“我去墓園那晚,錢宇告訴我,是楊亦遵親手給我下的葬。”
他望著遠處:“現在的我,在他那裏,除了這張臉和這個身份,已經不剩下什麽了。”
“說實話,你就不該去招惹他,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就不怕走老路?”
“是啊,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難道要縮在角落裏苟活嗎,那也未免太窩囊了。我想……為弟弟、為師父、也為我自己尋求一個真相。”夏為看向她,“我要真相。”
接下來的幾天夏為變得非常忙碌,每天往返於家和攝影棚之間。第三輪麵試已經結束,卻遲遲不出結果,等得人無比心焦,有關係的幾個新人已經千方百計托人去打聽了,然而傳回來的消息五花八門,沒一個靠譜的。
之前的一頓飯讓演員們之間都熟絡了起來,小道消息更是傳得飛快,一大早,夏為就接到了管清溪的電話。
“夏哥,你聽說了嗎,有人說主演人選已經定下來了,就是你跟於柳,我演男三號。”
夏為邊扣衣服邊問:“哪兒來的消息?”
“不知道,我也是聽他們說的。”
“你啊,少聽點八卦吧。”
“是真的,楊總親自敲定的你,聽說還為這事兒刻意約了莫森導演吃飯呢。”
夏為穿衣服的手頓住了。
“你晚上有空嗎,出來擼串兒吧,我詳細給你說。”
管清溪找的是一家有名的路邊攤,位置在江邊,夏天出來吃烤串的人多,生意很好,夏為到的時候,周圍都坐滿了。
兩個人長得都不賴,一時之間還有點兒惹眼。
“我怎麽老覺得周圍有人在看我,”管清溪嘿嘿直笑,“這電影還沒拍呢,早知道戴個鴨舌帽出來了。”
夏為好笑:“你就這麽想出名?”
“誰不想出名啊。”管清溪不解,“夏哥我才搞不懂你,你看著一點兒都不像娛樂圈的人,我有時候覺得,你來參加海選,並不是為了角色。”
“那是為了什麽?”
“我說不上來,我就是覺得你跟我們都不一樣。”
“可能吧,”夏為並不辯駁,“你今天那消息聽誰說的?”
正說著話,兩個人點的肉串和啤酒都端上來了。
“於柳身邊的一個助理。”管清溪拿起烤肉,在周圍掃了一眼,小聲道,“聽說於柳給人包了,他背後是個富婆,專門給他砸錢拍這部劇。”
管清溪歎了口氣:“我們這種沒錢沒關係的人,隻好自己默默撿幾個小角色演演了。”
聽這語氣,管清溪多半認定他也是個關係戶了,夏為端著杯子,不知如何解釋。
“我和楊總不是你想的那種關係。”
“哦,那你們是……親戚?”
“……”
“小心嘞,”一個穿背心的服務生端著鐵盤過來,往夏為的方向看了眼,“你們點的皮皮蝦,慢用啊。”
“我們點皮皮蝦了嗎?”管清溪納悶,“沒有啊。”
夏為卻忽然看懂了服務生的意思,餘光在周圍一掃,心中一沉。
“你早上說,林木的角色由我出演,這個消息已經傳開了?”
“對啊,大家都知道了。”
夏為輕歎一聲,放下手中的杯子,看向管清溪:“你平時健身嗎?”
“嗯?偶爾。”
“肩扛的話,最多能負重多少?”
管清溪歪著頭,不明就裏:“你問這個幹嗎?”說著他想了一下,“我斜方肌還湊合,一百五十斤能扛著跑。”
“夠了。”
“什麽?”管清溪一臉茫然地看著夏為猛地站了起來。
沒等回答,猛然間一股大力襲來,管清溪一下子就被夏為推了出去,摔在不遠處的草坪上。與此同時,周圍的人像是接收到了信號,齊齊起身,踢翻桌子朝夏為圍了過去。
從一開始入座夏為就覺得不對勁,四周似有若無的視線太多,也太過不善了,以至於連管清溪這遲鈍的傻大個都察覺到有人盯著。
他和管清溪也的確過於招搖了,一個勾搭上了光鑫的老板,一個勾搭上了電影投資人。這幾天正在定角色人選,這種關鍵時候,隻要他倆隨便出點狀況,那麽換個人演,豈不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幾秒鍾的工夫,桌子凳子便滾了一地,被掀翻的生肉和炭火四處飛濺,啤酒瓶的碎裂聲混合著尖叫聲不絕於耳,夏為偏頭避過拳頭,一個利索的側踢將衝上來的人狠狠踹了出去。
“操操操!打……打打架了!”管清溪扔了手上的竹簽,抓著一隻凳子腿兒,哆嗦著要上來幫忙,還沒靠近又被夏為一胳膊再次掀了出去。
“趴下!護好臉!”
管清溪摔得幾欲吐血,爬起來哭笑不得:“哥們兒,你真仗義!可是都什麽時候你還記得護臉啊。”
“你是智障嗎,看不出來人家是衝著你的臉來的。”夏為一拳一個揍翻迎麵而來的兩個男人,同時細窄的腰身急速彎下,剛好躲過身後揮來的木棍。
一個胳膊滿是紋身的壯漢看夏為不好對付,轉而瞅準了一旁的管清溪,揮拳朝他而來,夏為見狀,伸手原地撐起,就力飛身一個側踢,直接將人踹翻了。
管清溪趴在草地上看得目瞪口呆,果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夏為看著斯斯文文弱不禁風,沒想到武力值這麽爆表,拳腳又狠又穩,招招直擊要害,和一群人打架,赤手空拳竟然還絲毫不落下風。
他看了眼手上的凳子腿兒,連忙握緊了,同時放棄了給夏為遞武器的念頭,他算是知道夏為為什麽不用武器了,這要是上了武器,隻怕是要出人命。
楊亦遵剛從大樓下來,就聽見蘇景急急忙忙跑過來:“楊總!有狀況!”
忙了一整天,楊亦遵累得不想說話,揮揮手:“明天再說吧。”
“不是,這個……”
帶了這小助理三年,依然一點眼力見兒沒有,楊亦遵也是無奈,隻好問:“什麽事?”
“夏先生身邊的那個小演員,叫管清溪的那個,剛剛打電話來了,說他和夏先生被人堵了,因為身份問題,不方便叫警察,想問問公司有沒有——”
楊亦遵聽了一半就火了:“你怎麽不早說。”
“不是您說明天再……”
“上車!還廢話什麽。”
——“有人來了,快走!”
人群中傳出一聲呼哨,幾個還能跑的打手幾乎是丟盔棄甲地騎上了江邊停著的兩摩托車,飛一般地跑了。
管清溪放下手中剝了一半的皮皮蝦,十分狗腿地跑上前:“夏哥,你太牛逼了,你簡直是我偶像——哎哎哎,你別倒啊。”
夏為單手拽著他的衣袖,整個人撐不住似的往下倒。
“我操!你怎麽了,傷哪兒了,你應該沒傷著啊。”
“沒事,借我扶會兒,我有點暈。”夏為喘得很厲害。
借著晦暗不明的路燈,管清溪這才看清,夏為的臉色極其慘白,額頭上冷汗涔涔。
“我操,打完就暈,你這什麽體質啊。”
“不好意思,扛不住了……”夏為虛弱地拍了拍管清溪的肩膀,整個人靠了上去,“一百五十斤能扛著跑,希望你沒唬人。”
說完,他直接暈了過去。
管清溪欲哭無淚:“可我就是唬人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