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節

  花似的眼縱然抖落了花瓣上的露水,照樣開得放肆,赤煉依舊美得不可方物,照樣瀟灑高傲。


  法海似乎被設宴將了一軍,喉嚨哽住了。冷冽的聲音帶上了嘶啞的一位,他道:“蛇妖,何必。貧僧手你不過百年贖罪,你自毀內丹卻是賠上了三千年修為,日後莫說仙道與你無緣,能否再度修行都是未知。”


  “嘖。”殷瑟人形已散,全然成了一條大蛇模樣,他眯起眼睛,口中還帶著笑意,“法海禪師,我這條蛇修了三千五百年散漫無為。仙道?嗬,有緣無緣便都隨它去,與我又還有什麽幹係呢。”


  他太累了,眼皮似乎掛了千斤重,不停的拉扯著他沉入黑暗,睡一覺,好好的睡上黑甜一覺。


  “我逍遙了三千多年,臨了了若是性命被掌握砸別人手裏,被禪師收了去,也太丟麵子,索性……還好……我也活膩了。既然已經沒什麽想活的……那就……散了吧。”


  他越說越低越說越模糊,最後在一片金色佛光包裹在他周身的時候他合上了眼,法海在他身邊,恰好聽了個清楚。


  “前頭說的話也不過是個笑話。禪師聽過……笑過後便算了……什麽喜歡不喜歡,也不過是笑話一場……如今這條性命送你……算是讓這場戲一路……一路笑到底……別再見了……禪師……”


  “什麽別再見了?”法海止住蛇腹上汩汩冒血的血洞,啞著嗓子問道。


  無人回答。


  法海一揮袖收起金缽禪杖,雙手捧起已經縮成小小一團的赤煉源源不斷的將佛力灌注,像是許多年前的小和尚抱起睡得迷迷糊糊,連大水衝了穴都不知道的校舍。他又問:“你說的是何笑話?似乎並不好笑。”


  無人應答。


  “……殷瑟……何謂喜歡?我不懂。但,你曉得喚之我何名,我都是不妨的。”


  “我又……惹惱你了……”


  “……你且睡吧……”最後那和尚低聲道,“我……不……惹你了,莫惱。”


  “吧嗒”錦盒輕輕合上,一陣微風吹過窗柩,帶來兩片桃花落在錦盒之上。法海將之掃如掌心,靜默了許久,垂眸到:“桃花開了……”他想了想,又道,“你說要的,等著桃吃。”


  歲月星辰,白駒過隙。


  眼見著一年桃花樹有結了國資,大和尚成了老和尚。


  雪落雪消,花開花落,便是半生了。


  章十:五字禪機


  許仙失魂落魄的坐在法海對麵,百結繞心,不得解脫之途。


  眉須皆白的老和尚依舊是那冷冷清清的模樣。世人皆傳金山寺的法海禪師比九霄仙人還要出塵無垢。你若是不找他說話,他便能一直不開口,好像一座泥塑。


  此刻魂不守舍的書生天人交戰不開口,老和尚便氣定神閑敲著他的木魚,無聲念著他的經。


  “禪師……”許仙一開口,想說,卻有不知該如何說起。


  法海睜開眼。許仙在對上那一雙宛若看穿世間一切的眼睛是,脫口而出:“人與妖當真可以有結果麽?麵對朝夕相處的妻子,突然有一天,有一天驚覺她……她是條……”


  “蛇。”法海淡淡的接下,道,“是蛇,便非你結發之妻了?”


  “是。她當然還是我的妻子!”許仙豁然起身激動起來,下一刻又低迷了下去,“可是,人和妖。她,她是妖啊。她原來的模樣,有,有那麽大……”他比了個碗口大小,“我不知道我該怎樣才能麵對她。”


  許仙的眼中閃過恐懼,迷茫,愧疚等等複雜的情緒。人之常情。


  法海收好木魚,道:“整整三日,還不夠你去想通?”


  “想通?”


  老和尚站起身,依舊身姿挺拔,如鬆似柏,白雪般的僧袍不染一塵,她走到門前,打開門,望著山門的方向,道:“白素貞在山門外等你。”


  天氣炎熱,蟬聲躁動,法海的聲音清淡卻已不複多年前的清冽如泉水,其中已帶了些許沙啞。


  “妖與人不該相交。卻非妖害人,而是人誤了妖。你不過數十年光陰,數十年後塵土一杯,屆時她當如何?你畏懼與她,可她待你如何?”


  這個老和尚已經許久沒有一次性說這許多話了,“你且不必答,隨貧僧走一遭吧。”


  許仙點點頭,跟著法海來到一座塔前。


  榆木書生呆呆的看著老和尚拿起塔門後靠著的掃把,一階一階順著樓梯清掃這,目光平靜而又專注,好像目無一塵,又似乎深深凝望。


  兩層後,許仙忍不住問,“禪師,您這是何深意?我實在悟不出。”


  法海將掃帚交到許仙手中隻交代了五字:“掃塵,一相逢。”


  許仙拿著掃帚不知該怎麽辦,法海已舉步下樓,留下一句,“你可在此,知道你想明白或不願再想之時便自行離去吧。”


  許仙看了看掃帚,又望了望消失在轉角的雪白僧袍。呆愣了片刻後,血著法海的模樣,低頭認真的掃地。


  其實塔裏十分幹淨,看得出是經常打掃的,但法海一階不落,一絲不苟。許仙也學著將心沉入小小的一件事中,她默念這禪機,“掃塵,憶相逢……一相逢?”


  一階一階一層一層,許仙徐徐向上。塔內窗明幾淨,視野很好,掃完一階不經意的抬頭,便能來天高地闊,光景明媚。


  許仙的心漸漸寧靜,唇邊不由勾起一抹溫柔懷念的弧度。


  初見她時,是個雨天。她站在船頭,他站在岸邊。


  西湖初見,還傘相逢,紅燭佳人,千裏重逢……


  他們一路,當真是不容易。素貞……素貞……她一直很好……這世上再沒有一個會比她更好的女子。


  醍醐灌頂。


  許仙一把扔下掃帚,提擺就跑,邊跑邊笑,“我明白了!禪師,我明白了……”


  可惜,外頭已是水浪滔天,水漫金山。


  還好,法海院中的桃花不曾被波及。


  ……


  時隔一年,依舊是在這金山寺,依舊是免簽這個失魂落魄的書生。


  “你要出家?”


  “是。”


  “為何?”


  “我願,一生禮佛掃塔。”


  法海似乎已看透他的一切想法,道了一聲佛號,“既無心皈依,又,何必強求。帶發修行,掃,塔前塵。”


  這世上,最可憐一句來不及。


  許仙是恨著法海的。可他又太清楚,會走到今天這一步是因為他們自己。他膽小怯懦,心存偏見所以害的素貞水漫金山。素貞不信法海,又一心以為他被法海所製,所以救他心切。為此犯下大錯,害了他人性命。而法海在其中,不過幫了他一把,擋了素貞一把。


  法海這個和尚實在是九天之上的人,一雙眼睛平靜到淡漠,好像什麽都裝不進他的眼睛什麽,什麽人都放不進心裏。他明明是個人,卻想神一樣處事,因天機而放素貞一命,也因重人性命定要素貞償還贖罪。他秉公辦理的模樣讓人覺得便是他最重要的人犯了錯他也一定不會留情麵。這樣的人,又實在讓人沒有理由去怨恨。


  不過,法海禪師哪裏來的“最重要”,天下眾人在他眼中怕都是一樣的,全無分別。


  許仙在金山寺已有半年,代發修行。除早晚課外,他幾乎都留在雷峰塔外,掃塔,又或者照顧四周花草。今日受一位師兄的托付,來給法海禪師送修好的穗子。


  甫一進院,隻見青竹幽幽,石桌冷寂,而數十株桃樹突兀的出現在這一片清幽冷然之地。


  “桃花?”許仙驚訝。


  半蹲在樹下的人回過頭,神色淡漠依舊。


  許仙連忙閉上了最,他想按以往經驗,這位高僧定不會理會於他的,將東西放下便離開吧。


  卻不想法海問他:“桃花,很奇怪?”


  許仙一愣,道:“不,不是。隻是沒想到禪師的院內會種,覺得禪師這樣清淨的人不會喜歡這樣的花。到底桃花魚禪師,不太般配。”說完話許仙才發現自己的聲音比平日都輕了不少,怕是因為法海此時說話很輕,他便也被帶了過去,跟怕吵到了什麽人一樣。


  不般配?法海蹙了蹙眉,不答話。他轉身繼續細細的將一片片桃花收拾起來,想起從前有條蛇說,桃花與他,很合適。


  許仙見他模樣,忍不住問了一句:“禪師,鍾愛此花?”


  問完後許仙才覺自己似乎唐突,連忙要改口,卻聽法海道:“有人喜歡。他要吃桃,便種了。”


  法海站起身,將小小的香囊攏進袖中。他略微抬頭看著桃花顏色,昨夜放下過雨,打落了不少花瓣。那蛇妖總喜歡往樹上爬,春日裏一身桃花色的衣衫。


  許仙不敢再唐突,隻點頭道:“原來如此。”


  他心裏納悶,今日是怎麽了,竟問了這許多沒意思的話。許仙望了站在樹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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