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故人難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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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城此生最大的願望是什麽?
城外的望月亭中,白衣男子飲盡杯中酒,望著滿天清輝如雪,突然開口問她。
她拎著一隻小酒壇,隨意倚靠在欄杆上,毫不猶豫的說道:“滅明月宮,殺公子玄。
清涼的月光傾灑上她的衣衫,冷漠決絕的容顏染了一抹淡淡的紅。
白衣男子轉頭看她,“除報仇之外,就再沒有別的願望了?
“沒有了。她拎起酒壺,又灌下了一口烈酒,眸中映著一輪月光,既冰涼又寂寞。
男子望著她融入月色的身影,眉宇之間浮現一抹柔情。他輕柔一笑,“那阿城可知道,我的願望是什麽?
“沒聽你提過,是什麽?她轉過頭看向男子,等著他的下文。
男子戲虐的勾起唇角,他說:“我最大的願望,是想看到阿城笑一笑。
她拎起酒壺的手僵在半空中,臉上的紅暈又深了些,一時間不知該怎麽好。
“這一點都不好笑。她不自然的別過頭,不去看他。
“看來我這個願望很難實現啊……男子好似失望的搖搖頭,立在她身旁不再言語。兩人一同在亭中望著漫天的星月,各自思量著各自的心事。
一陣狂風忽起,吹亂了天上明月,也吹散了白衣男子的身影。原本明淨的世界像被撕開了一般,瞬間又換作了另一方景象。
在煙雲環繞的無量山顛,在那座宏偉的明月宮之前,一片撕殺聲響徹雲霄。所有的生靈都被鮮血吞噬殆盡,猶如一片血腥地獄。
那一襲黑影穩立於斷崖之顛,猶如地獄的魔鬼一般,用那雙目空一切的眼神盯著她。她聽見他在笑,笑她的愚蠢和無知。
就是那個人嗎.……
那個強大到毀天滅地的人,毀了她原本擁有的一切,讓她從一個無知幼兒,變成了隻會飲血噬骨的冷血動物。
她輸了,輸掉了所有人的性命,也輸了她堅持了十幾年的恨意。
手中的刀在她掌中停息,鮮血的腥味不斷的擴散開來,紅色的液體染紅了她的眼睛,而那個倒下的人,卻不是她自己。
一抹白影掠過擋在了她的身前,為她贏得了最後一絲活著的希望,卻也扼殺了她在這個世上僅剩的一絲陽光。
男子染血的手撫上她的臉,極具痛苦的笑了,他看著她,目光還是那麽輕柔,帶著一絲不甘和遺憾。
“好可惜,我怕是再也等不到阿城笑的那一天了呢.……
“不……不可以.……她抱著他逐漸冰涼的身體,血和著淚一起滑落掌心,風不停的吹拂著她眼角的遺留的痕跡,仿佛全世界都在嘲笑,嘲笑她此刻有多麽的不堪一擊。
“無歡.……無歡!她愕然從夢中驚醒,汗水濕透了全身的衣物,屋內一盞殘燈搖曳著,和牆上的影子一起,跳躍在她寂寞又悲傷的眸子裏。
守在堂外的錦瑟聽見屋內的聲響,端著一碗湯藥悄然走了進來,在屋中添了兩盞燈火,幽暗的空間瞬息明亮了許多。
“又做惡夢了吧。錦瑟看著她,輕聲說道。
段傾城沒有說話,她木訥的靠坐在床邊,眸子裏的驚慌之色仍舊沒有散去,臉頰上凝結著細密的汗珠。
見她不言語,錦瑟便細心的捧了一杯熱茶給她,“今天便是月中了,每個月的這一天你都要去那裏,也難怪你會夢見他。
“是啊,又到月中了.……她接過錦瑟遞過來的茶盞,驚慌的神情有了一絲鬆動。她恍惚,時間過的可真快,至那一日起,轉眼已經過了三年。
三年,她竟已經耗費了三年.……
錦瑟細心的把藥碗端過來遞給她,“這是何不歸開的藥,莊主還是喝了它吧,不然以你現在的身子骨,怕是到不了少林寺。
段傾城接過藥碗,竟然還是溫熱的,該是細心溫了一整晚吧。她一口飲盡碗中的湯藥,苦澀之味甚濃,令她眉心微蹙。
“勞你費心了,先下去休息吧,天快亮了……她說。
錦瑟接過空置的藥碗,點了點頭,“我會備好人馬,去少林寺這一路怕是不太平,莊主還是小心為上。
“嗯,我知道。段傾城點點頭。
錦瑟悄然的收拾完東西後便出去了,屋中隻餘段傾城一人,還有滿室的燈火通明。
她起身來到窗前,望著天邊漸漸升起的微光出神,方才臉上的驚慌失措盡數散去,隻餘滿目清明。
“門主,不出您所料,段傾城往少林的方向去了。一身著黑色錦衫的男子立在祠堂外,對裏麵的人稟報道。
“哼,她這次又帶了多少人手?唐幼微一邊問著,一邊為身前的靈位上香。
黑衫男子望了一眼她的背影,回道:“明麵上隻有她一人,但跟隨的暗衛有十餘人,而且都是高手。
唐幼微上完了香,又盯著牌位看了許久,眉宇中露出一絲倦怠之意。
三年了,這三年裏,她無時無刻都在想著殺段傾城為父報仇,她用盡了所有方法,可是至今仍未得手。有時候,她甚至覺岀了一種厭倦之感。
“秦默,你覺得,我能殺得了段傾城嗎.……她背對著門外的秦默,細聲問道。
站在門口的秦默遲疑片刻,“隻要門主想做的事情,就一定能做到。
“是嗎。唐幼微對著父親的靈位,露出一個無力的笑容。是啊,她在猶豫什麽呢?無論她能不能殺死段傾城,父親的仇,她都必須報。
上完了香,她轉身走到門邊,“路上埋伏的人都安排好了嗎?
秦默點點頭,“都已安排妥當。
“那我們也是時候動身了……她略微認真的看了一眼身旁那個男人,輕盈說道。
少林寺的山道上,古樹參天,涼風習習。陽光透過樹蔭落在石階上,上山進香的香客零零散散,寺中偶爾傳出和尚打坐念經的聲音,四下一片安寧。
後山的達摩洞外,有一片墓區,被罩在濃密的樹蔭之下,顯得格外昏暗。
達摩洞的入口,有兩名武僧長年看守,除了供寺內的高僧修習以外,一般人不得踏進一步。
段傾城一改往日裝扮,換了一身素白長衫,玉釵輕挽於發間,三千青絲如瀑。她麵容依舊蒼白,無聲跟隨一個小沙彌至達摩洞外,小沙彌簡單的跟洞外的武僧交待了幾句,武僧們便放她進了達摩洞。
她已經不是第一次來這裏了,至三年前開始,她每月都會不辭辛苦來一趟,隻為繼續遵守與那個人的約定,即使那個人陷入了永久的沉睡。
她獨自一人前往洞中的最深處,裏麵比洞口看上去要開闊的多,洞中無風,卻異常涼爽,空氣也更為清新,靈氣十足。石壁上長滿了水晶一類的石頭,不用點燈,卻也足夠明亮。
前方是方較大的一片空地,中間有座石砌的蓮花台。蓮花台上,放置了一具水晶冰棺,在昏暗的空間裏,散發著微藍的光。
那副冰棺裏,躺著一個人,一個身穿白色袍子的年輕男子。他白皙的臉龐上映著水晶折射的微光,雙眸輕合,薄唇微微上揚,淺淺的,笑得很溫柔,像睡著了一般。
她抬手,輕輕撫摸著冰棺,至極的涼意襲來,令她眸色微軟。她輕輕蹲下身來看他,仿佛透過那厚重又冰涼的距離,她就能碰到那人的臉。也許,他此時的臉頰還是溫熱的,也許,他下一刻便會睜開眼睛,然後微微笑著喚她一聲:“阿城。
隻是這一切,都隻是也許。
他叫陌無歡,本來隻是一名醫師。因其師術高明,在武林中也頗有威望,一直為天下第一莊所用。
三年前,段傾城帶領眾多武林高手圍攻明月宮時,因為遭人反叛,所有人都中了敵人設好的圈套,紛紛被誅殺於明月宮中。
那天,她終於見到了那個當年滅了自己滿門的仇敵,但她殺不了他,那個位居魔教之主的公子玄,隻在三百多招之內就將她擊潰。
在她命懸一線時,是無歡不顧一切,替她擋下了公子玄那一劍,才讓她得以活到現在。
她想盡一切方法才勉強為無歡續得一絲活氣,但他也因此,變成了一個活死人,在這副冰棺之中,在這個暗無天日的達摩洞裏,一睡便是三年。
“無歡,你已經欠了我三十六頓酒了,醒來可別忘了還。她臨走前,回身望了望冰棺中沉睡的人,臉上露出了一絲難得的笑容。淡淡的,還帶著一絲涼意,隻是可惜,他看不到。
但那又有什麽關係?她轉身,決然的走了出去。
不論是多少個三年,她都能等下去,直到能找齊佛骨舍利,直到,他真正醒過來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