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不一樣的廷杖
廷杖,是明代的著名特產,是皇帝對那些不聽自己話的官員的一種責罰,行刑的結果全看皇上的心意,皇上若是不想讓人死,幾十板子下去打得血肉橫飛,看著其慘無比,其實回家塗點藥,歇上兩天就可以出門溜達了,連後遺症都不會留下一點。
可皇上若是不想讓他活,下杖時看起來很輕,皮膚也不破,但打起來痛徹心扉,幾十杖下去,皮下的血管就會寸寸斷裂,肌肉潰爛難愈,不久必死無疑,根本無藥可救。
而執行廷杖的人,基本上都是錦衣衛,這夥人平時經常鍛煉身體,開展體育活動,隨手一掄,不說開碑碎石,幾下就讓人玩完那還是小菜一碟。
可問題來了,你把人打死了,怎麽和皇上交代,萬一人家皇上隻想打打屁股,讓他長點記性,打完之後,人家還想繼續用呢!怎麽辦?
縱觀世界,單就智商而言,能和中國人比肩的群體,相信還沒生出來,而更為難得的是,中國人往往在沒路的地方能走出路來。
所以有明一代,您經常會看到大臣挨過廷杖之後,意想不到的事情時有發生,一百杖打不死的有,一杖就完蛋的也不缺,說到底,廷杖是個技術活,這裏麵還是有講究的。可不是什麽人隨便拉出來就可以上崗的,為了靈活掌握皇上的意思,確保一打就死,或者百打不死,錦衣衛們進行了長期的調研工作,終於在實踐中摸索出一套切實可行的方法。
方法具體如下,首先找一個西瓜外麵包上一層宣紙,一棍掄下去西瓜粉碎,那你就要自己掏腰包在買一個,可一下打下去,宣紙稀爛,並且啪啪有聲,而整個西瓜卻全然無事,這個就要功夫了,如果練到這一層,那麽你就已經是入門級玩家了,可要想成為骨灰級打手,那就還需要在做一樣事情,同樣的西瓜,板板下去,不但無聲,而且瓜皮完整、宣紙不破,可裏麵的瓜瓤卻是稀爛,如果練到這個級別,你就可以出師了,練成絕技的同時,你還會財源廣進!
財源廣進?因為經常還會有另外一種情況出現,那就是挨廷杖的大臣,皇上根本沒表態,愛死不死,全看你個人的造化,那這裏麵就有文章可做了。
如果給你送過錢的,或者有交情的,就打宣紙,打得皮開肉綻,實際上都是軟組織損傷,回家塗了藥,起來就能出門訪客。
要是既無關照,又有私仇的,那就打瓜瓤,一棍下去表皮完整,內部大出血,就此喪了命那也是不奇怪的。
而且發展到後來,錦衣衛研發了相應的潛規則口令,分別是:打、著實打、用心打。
所謂打,就是意思意思,誰也別當真,糊弄兩下就沒事了。
而著實打,就是真打了,該怎麽來就怎麽來,反正打完之後回家得趴幾個月才能下地。
最厲害的,是用心打,隻要是這個口令,基本上可以準備後事,那是絕對不能手軟的。
而大明皇帝用的最多的就是打和著實打,畢竟打死了人臉麵上不好看,而且文人筆下如刀,為打個人被寫成昏君、暴君那就太得不償失了,因為這一點,文官們往往也有恃無恐,有事沒事寫個奏折罵罵皇上,騙個廷杖,隻是屁股上挨幾下就可以名動天下,這是一個投入和回報極其不對等的投機活動。
曾經挨過廷杖的人以後出門下巴都可以多揚起三分。因為他們可以自稱:“曾把大明天子駁得啞口無言,天子隻好靠打人出氣。”所到之處必受眾人群星捧月一樣的敬仰目光。
徐椿已經領來五十名錦衣衛行刑獄吏來到午門,他們人人手持一根碗口粗的朱漆大棍,瞧那架勢著實有些駭人。
劉瑾陰冷的看著那些罵他的官員“咱家最後警告你們一次,速速散去,安心為陛下做事,汝等若在不聽勸告,咱家可不會手下留情!”
那名最先衝上前來的官員把手指尖都快頂到劉瑾的鼻子了,一副大義淩然的樣子“劉瑾,你一個閹人不老老實實在宮中侍奉陛下,卻在此處假借陛下威名,狐假虎威!京師中正人君子豈能容你!我董仲壽渾身是膽,願效這白雪之潔,行君子之浩然正氣,來來來,休要多言,這廷杖就由我來受!”
“不,董兄,你年歲已大,怎能受此酷刑,還是由小弟來吧”這時又一個官員忙不迭的衝過來。
“兩位仁兄,正所謂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小弟願與兩位哥哥一同受刑!”
“我來。。。我來。。。”
“還是我來。。。”
午門的場麵頓時有些混亂,人人奮勇爭先。
“不要吵!”大學士劉健虎著臉高聲嗬斥下麵那些已經忘形的官員們“汝等身為朝廷命官如此失態,成何體統!”
劉健身為大明首輔多年,積威日久,他一發怒,底下的官員立刻鴉雀無聲,但是都站在那裏並未離開。
劉瑾眉頭一皺,自己剛才好言好語相勸,卻換來一陣辱罵,而這劉健一開口,下麵人立刻乖如綿羊,難道真以為自己好欺負,看來還真需要做些手段立威才行!
劉健走到劉瑾旁邊,悄聲說“劉公公,此事還需從長計議,廷杖一出,天下震動,到時候恐怕就不好收場了。”
“劉大學士,你若能勸得他們散去,咱家自然不會動用廷杖。”
“這。。。他們隻是希望陛下能夠秉公執法,不要偏袒那王平。。。”
“王平有罪沒罪,陛下一言而決,何須他們多言?劉大學士這麽說,就是站在他們那邊一起脅迫聖上嘍?”劉瑾斜眼看向劉健
“你!哼。。。劉瑾,廷杖!這是你的意思還是聖上的意思?”
“此事陛下已經全權交由咱家處理,咱家現在代表的便是聖意!”
“劉瑾,你想蒙蔽聖君,老夫要彈劾你假傳聖意,妄自虐待朝廷命官!”
“劉大學士請便!”說著劉瑾側開身子,衝著門裏麵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你。。。等我請來聖旨在和你計較!” 劉健一拂袍袖大步向裏麵走去
劉健剛一離開,劉瑾厲聲大喝“來人,既然董大人這麽不識時務,就從他先開始吧,杖三十!”
董仲壽聞言滿臉喜色,仔細正正衣冠,衝著眾位官員一抱拳“我董仲壽今日之舉意在警醒陛下,告之聖君身旁有小人蒙蔽聖聽,小弟雖死不足惜,小弟先行一步!”
場下眾官員滿是豔羨之色“讓他搶了先,這董仲壽好運氣!”
劉瑾把手一擺,幾個錦衣衛校尉立刻衝上前來,把董仲壽的外衣扯下,把他的雙腳用繩索綁住,同時把他裝進一個麻袋中,摁倒在地。
“擱棍!”劉瑾高聲下令
“擱棍!”兩旁戰列的錦衣衛齊聲大喝,同時一人拿著朱漆大杖走出隊列,他把大杖放在麻袋上董仲壽大腿的部位處。
“行刑!”
那名行刑獄吏,高高舉起打仗,大喝一聲,呼地一棒子抽下去。
隻見那棒子風聲凜冽,瞧起來威勢駭人,可是這一棒子抽在屁股上,董仲舒泰然自若,神態如常,口中還念念有詞“這點痛楚,我甘之如飴!”
就這麽打了三下之後,那名行刑獄吏高舉起大仗,停了下來,在場所有的錦衣衛都看向劉瑾。
徐椿在旁邊低聲給李響解釋“若是劉公公腳站成外八字,那就是輕打。若是站成內八字,就是往死裏打!”
劉瑾微微一笑,腳尖內扣,眾錦衣衛一愣,在確定劉瑾的腳並不是畸形之後,又把目光看向李響,李響才是他們的老板,別看李響上任時間不長,可是他秉承了李棟禦下的行為方式,要求令行禁止,錦衣衛上上下下就李響一人說了算,沒有之一!
李響眼睛微微眯起,點點頭。
兩旁眾校尉齊聲大喝“用心打!”
眾人頓時倒吸一口氣,眼角猛跳。
此時一棒掄下去,陡然聽到董仲壽石裂山崩的一聲嚎叫,喊得甚是淒慘,隻見他以頭搶地,挨一棒子慘叫一聲,被麻布緊裹住的身子不住扭動抽搐,活像一條蛆蟲,臉上痛得涕淚橫流,全然沒有了剛才的從容。
僅僅過了十杖,他的喊聲便越來越弱,到最後幾不可聞,眾人屏住呼吸,不敢相信的看看董仲壽,又看看劉瑾,三十杖很快就打完了。
又上來四名錦衣衛,提起麻袋的四角,隻見那四名軍士一齊發力,大叫一聲,將人高高向上蕩了起來,然後“嗵”地一聲摔在地上,弄得雪花四起,至始至終董仲壽全然沒有任何聲息。
午門外一片寂靜,隻有寒風嗚嗚的吹著。
“剛才是還有誰吵嚷著要受廷杖的?”
聽到這句好似催命符一樣的質問,排在前麵的那些官員努力的向後退去,他們臉色蒼白,眼神驚魂未定,這劉瑾還真狠絕,居然用了‘用心打’?雖然挨了廷杖可以天下揚名,可那也得有命在才行啊,否則光要名聲有什麽用。
眾人默不作聲,再也沒有人敢開口罵劉瑾了。劉瑾微微一笑,這些讀書人還真是外強中幹,說起話來一個個大義淩然,可真遇到事情卻膽小如鼠。
劉瑾扭頭對李響說“李大人,還要向你借些人手,把這些人打出午門!”
李響衝地上吐了一口痰“你說了算!”
“來人!把這些人都打出午門!”
“是!”眾錦衣衛立刻拿出繡春刀,帶著刀鞘,劈頭蓋臉打向那些官員。
“劉瑾,你休要猖狂,我這就回去寫奏折參合你!”
“劉瑾,你怎麽如此折辱我等,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哎呀。。。”
場下頓時慘嚎一片,一眾官員怎麽是那些如狼似虎的錦衣衛的對手,紛紛敗退,被打出午門,其實也是大家順勢而走,正好有個這個借口,就坡下驢吧。
劉瑾哈哈一笑“李大人,你瞧瞧,這就是我大明的文官士子!”語氣中滿是譏諷之意。
李響沒有回答他,而是呆呆的看著午門廣場正中間,那裏還跪著一個人,那人好似雪人一般,眉發間全是冰霜,身體不停的抖動,雖已凍得麵無人色,卻依舊跪在那裏。也有幾名錦衣衛路過他的身邊,打了他幾下,他隻是身子晃了晃,然後再次默不作聲的跪好。
顯然這一位和其他人不一樣,好漢誰都佩服,那幾名錦衣衛裝作沒看見似地讓開這個人繼續追打其他官員士子。
劉瑾臉色一變,厲聲說“蔣欽!你這是在做什麽?!”
“我。。要。。受廷杖!”蔣欽用弱弱的聲音回道
“好!不怕死?咱家就成全你!”
“來人,蔣欽脅迫聖上,不思悔改,杖三十!”
“是”
這時一名錦衣衛飛快的跑進午門廣場,來到徐椿旁邊,低語幾句,徐椿馬上來到李響身邊“大人。。。”
李響眉頭一皺“可確定嗎?”
徐椿點點頭。
李響衝著劉瑾一抱拳“我還有公務要處理,這裏就拜托劉公公了!”
“李大人客氣!請!”
李響大步向下走,在走到那些行刑獄吏旁邊的時候,低語一句“留他性命!”
這次劉瑾連姿勢都懶得擺,直接高聲喊道“給咱家用心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