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武力不夠裝備來湊(一)
高陽公主一事算是李二歪打正著,捏住了李君羨的軟肋,隨著縈娘被詔進掖庭,與燕賢妃賞梅敘話,此事也就板上釘釘了,餘下隻是時間關係。
就此放棄折騰心思的李君羨,開始將精力投向宣義、昌明二坊的整治。經曆過大安坊皇甫林川之死、城南霍亂、奔赴嶺南押送陳皮而得到朝廷賞賜等一係列事件,二坊之人走的走、辭的辭,大多各奔前程。
如今餘下四百七十八人中,有二十餘人被李君羨挑選出來,由劉仁實、段瓘教了幾日烹煮技藝,前去承天門服侍一眾朝奏官了,短短幾日下來,賺的盆滿缽滿,也算是解決了二坊的日常開銷。
十餘人乃杜崇的心腹,有朝廷任命的昌明坊坊主裏正之職,杜崇的黑市生意得以轉正,不用在遮遮掩掩。而京兆韋杜也看上了杜崇的生意,意欲借其之手,拔高韋杜在關內道的影響,也就是後來被曆代文人頌稱的樊川文萃。
樊川之地位於長安城南少陵原、神木原之見的一片平川,漢高祖劉邦曾將此川道封給大將樊噲為食邑,樊川之名也由此而來。
經曆數代耕耘,到了隋唐時,韋杜所擁有的樊川,西北起於韋曲,東南止於終南山,縱橫十五公裏,因有潏(yǜ)河衝刷、下切、淤積,而形成一道土肥水美,富庶的糧食產區。更是匯聚數座寺觀,繁盛時,有樊川八大寺之美稱,吸引許多文人前來觀摩。
人傑地靈,不僅為大唐培育出十幾位宰相,許多後世熟知的詩詞文人也都在此有過一段經曆。詩聖杜甫於樊川居住十年,岑參、元稹、韓愈等人都於樊川有過別居,有小李杜之稱的杜牧,詩集更是以樊川為名——《樊川文集》
杜崇一下從一個流痞上升為韋杜眼中的紅人,想要有所建樹,必需有足夠的人力,於是連同那十餘人心腹在內,又從二坊挖走了李君羨近百人。
心疼歸心疼,不過也不亞於一次長期投資。杜崇也深感有愧,特與韋杜言明,於樊川擺了一桌大宴,答謝李君羨賦予的這次機會。
席間幾位老族長也是看出李君羨非泛泛之輩,將族中幾個年輕有為的小子塞過李君羨手中,叮囑好作曆練,同時,也算是賠幾個人力。
幾日走動下來,已是到了二月初二青龍節,後世人稱的龍抬頭。春光明媚,李君羨想借此機會,在餘下的三百人中,挑選幾十個好手,組成三五支有戰鬥力的隊伍,以防日後急需。
怎麽說呢,杜崇這丫的也是心夠黑的,但凡有點腦子,或是身上稍微有點本事的全都忽悠走了,如今留在宣義坊之人不是半廢就是半殘,能拿出手來的沒有幾個。
已經破落到這種田地,午間,李君羨正在安善坊校弩場,與衛尉寺、兵部幾位監事調試新製的弓弩時,杜崇又帶著郝呈前來請辭。
“何以要走啊?”
李君羨說時,左臂前搭,眯眼端瞧,扣動手中的三槽弓弩,隻聽‘唰’地一聲,三支飛失如電般迸發而出,沒入三百尺開外的箭靶內。
待到監事將箭靶取來,幾人仔細端瞧,箭頭確是沒入箭靶,隻是殺傷力遠不足李君羨預期,衛尉丞忙躬身道:“我等再加緊調試。”
春風和煦,一個個精壯兵士於校弩場內縱馬馳騁,拉弓搭箭的身影,看得李君羨羨慕不已。若宣義坊餘下眾人,能有在場兵卒一半,自己也就省心了。
正是武力不夠,裝備來湊,宣義坊眾人能騎馬者少之又少,強弓若是能拉開,也不會淪為流痞了,隻有借這上手容易的勁弩之威,加強戰力,趕在正春三月出行之前,多加訓練,或許還能組建出幾支稍有戰鬥力的隊伍。
香茶吃了數杯,日影西斜,郝呈仍是未擠出半句話來。其實李君羨也沒賦予他多少恩惠,走就走了,隻是即將組建隊伍裏缺個帶頭的,戰力折損大半,難免讓人頭疼。
心念此處,李君羨定睛仔細端瞧變化非常的郝呈,當日初見時,郝呈隻用麻布纏做抹額,披頭散發,或許是洗漱不勤,發絲生了蟎蟲,以致麵龐時常紅潤如血,並伴有惡瘡,身上更是襤褸不堪。
而今日卻是穿著他先前為眾人定製的玄色袍衫,腳蹬烏皮**靴,雖為戴那統一的氈帽或是雙耳襆頭,仍是以皮革製成的抹額束發,麵龐卻是幹淨許多,連惡瘡也隱隱消退。
堅定的目光中透著一股子淩厲,側眸遠眺時,卻又有一股原始的狂野伴隨周身。腰間懸掛了一把七尺長劍,稍一嗅鼻,便能聞見剛磨礪的鐵銷味,劍柄倒掛著兩顆銅鈴,春風一舞,叮當作響。
越看越出神,李君羨不由脫口道:“你這是遊俠打扮吧?”
說時,李君羨起身環繞,上下打量了片刻,嬉笑道:“不過,好像缺了一頂鬥篷傍身啊!”
“確是遊俠打扮!”杜崇接話道,“郝呈兄弟入長安之前,曾遊曆四方,鋤強扶弱,算得上是位人人稱讚的大遊俠……”
“可惜,入了城的遊俠是流痞,對吧?”李君羨輕笑道。
“明公所言非虛!”
郝呈誠然施了一禮,側眸遠眺西墜的落日,半生浮雲恍若曆曆在目。他原本乃朔州一軍戶子弟,因戰亂兵戈而與親人離散,乞討多年,行至河南道青州時,遇到了一位當地的老遊俠,見其長劍揮出,瀟灑利落斬殺欺民惡霸,心生羨慕,一路尾隨數月,誠心打動了那位老遊俠,拜其為師。
經老遊俠細心調教,五載磨礪,劍道終是大成,而老遊俠也因多年傷患離世,臨終前,特叮囑他三件大事。一,鋤強扶弱,不可有私心;二,遇事必先查明,莫要枉顧性命;三,既為遊俠,終生不可入城池半步。
天南地北,遊曆數載,他心中一直謹記師傅叮囑,卻唯獨不明白第三點,為何遊俠不能入城呢?
隨著貞觀立定,律法頒布,大唐呈現一派生機勃勃,百姓很少有需他再仗義出手的機會,他遊曆的腳步也漸漸放緩,偶爾會進城一觀城內百姓生活,倒也無甚大礙。
直到有一日,他來到了京畿長安,繁華盛景讓他有了就此安定下來的心思。隻是多年遊曆,身上無有任何值錢物飾,徘徊幾日,便將一路遊曆而來的馬匹換賣成一間草舍,寶劍埋於廢土,傍城南荒涼之地落腳。
天子腳下亦有欺壓之事發生,他隻於城中落腳,遊俠鋤強扶弱之心卻未收斂,一時動怒,傷了惡霸,驚動縣廨,於牢中過了數月,出來後兩手空空,更無棲息之地。
有那權貴見他身手不錯,請入府中看家護院,可惜流痞人多勢眾,幾番爭鬥後,主家認為他與流痞有所勾結,逐出府門。
多番遭遇讓他漸漸失去了遊俠的正義之心,師父叮囑的其他兩點也都拋之腦後,就像李君羨說的,入了城的遊俠是流痞,即使他從未有過欺壓坊民之舉,坊民也認為他與城南一眾流痞無異。
渾渾度日,不知餘生所求之際,李君羨這塊驚天巨石砸進了一潭惡水的城南,他仿佛又看到了昔年自己仗劍天涯的身影。先前受命,南下嶺南,一路所過之處,回憶直擊心頭,廢土中的寶劍似乎在召喚,一日為遊俠,終身為遊俠。
南下歸來,揣摩幾日,將那虛名的宣義坊裏正職位退還於縣廨,換了些許錢物,挑了匹好馬,掘開封埋多年的寶劍,意欲重啟遊俠之路。
道清了俗世滄桑,郝呈撩開袍叫,誠然伏地,埋首道:“五郎於我郝呈有點撥之恩,郝呈終身不敢有忘,他日五郎有需,縱是千難萬險,郝呈自舍身還報五郎恩情……”
“不必多言!”扶起郝呈,二人四目相對,“招攬爾等時,我便說過,人各有誌,不多強求,如今你大徹大悟,隨心而去,我自不會強留。”
聞言,郝呈忙拱手再拜,卻聽李君羨話鋒一轉:“隻是如今宣義坊缺一調教之人,而我又要與正春時節出行洛陽,你若有心,不妨多留一兩月,訓練之餘,與我一同抵達洛陽後,再行道別,不知可否?”
見他眼中猶豫不決,杜崇近前勸道:“非明公強留,實乃急缺人才,再者,隻一二月時日,耽擱不了你仗劍天涯之行。”
遲疑片刻,郝呈拱手道:“郝呈應下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