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打劫腳底板
月下等候了約有一刻之久,閽者才匆匆帶著一個瘦弱不堪,發髻快移到後腦勺的中年出來迎接。
此前裴行儉潛伏……額,應該是明伏在李君羨身邊,為長孫、房玄齡二人傳遞信息時,經常往來趙國公府,曾與這中年有過幾麵之緣,是趙國公府一個不入流的門客,反正長孫無忌財大氣粗,多養幾個少養幾個,也無傷大雅。隻是不知為何以一個不入流的門客前來迎接,難道說踢出局了,也就不待見了?
也因為是不入流,裴行儉並未記掛其姓名,躬身對禮之際,卻見那中年笑容滿麵:“裴明府近來少見呐,可是公務纏身?”
“確是東宮、長安縣懈兩頭奔走,無暇前來叨擾!”
裴行儉隨口附和間,餘光瞥見趙國公府內正人影流竄,慌亂一團,那中年忙挪移幹瘦的身軀擋在眼前:“裴明府才氣逼人,身負多任,鄭某自愧不如啊!”
聞言,裴行儉仔細端瞧了一眼,終是想起眼前這門客名喚鄭勇,出身滎陽鄭氏,自己當日還與府中其他門客背後議論過,此人雖名為鄭勇,一副幹枯身軀,又十分顯老,何來勇之名?
“不敢,鄭兄以足智多謀為趙國公招攬請坐門客,豈是裴某這等勞碌命可以比擬!”
言罷,也不等他答話,直問道:“可是趙國公繁忙,無暇接見?既是如此,裴某改日再來。”
“裴明府誤會了!”門內聲響稍有止息,鄭勇忙讓開一條道來,伸手請道,“乃適才崇仁坊溜進幾個竊賊,驚了長樂公主,還盜了不少申國公府財物,明公正與申國公詢問賊人來路,鄭某見裴明府在門外等候許久,想來明公也不會拒裴明府於門外,便自作主張前來請裴明府入內上座。”
得!輸李君羨一頭黃羊!
來之前,隻因為自己杠了一嘴,李君羨就要立下賭約,將他此行前來,長孫無忌如何接待,如何接話,以及最終結果,一一立下賭約,反正是從崇仁坊巨富不了,也要從他裴行儉身上刮下二兩銀錢來。
這不,第一局,長孫無忌必然不會親自接待,李君羨就勝了。
對了,出大安坊之際,樊可求也破天荒約了一局,搞不好,今夜他與長孫無忌都得如李君羨之前一般破產重組。
上了香茶,鄭勇囉裏囉嗦問了一大堆,才繞到正題:“不知裴明府此次前來,所謂何事?”
裴行儉依約答道:“今日午後聽聞大安坊出了命案,大安坊又在我長安縣懈管轄範圍之內,裴某忙帶著一眾差役趕去查看,隨後大理寺卿也聞訊趕到,合力勘察現場,發現一死者身死之前,於身前一瓦片上留下了凶手之名。”
“何人?”鄭勇急切地席地而起。
但見裴行儉滿臉愁容,歎息頻頻:“雖隻有‘李君’二字,然,近來玄武門戍衛李君羨與城南一眾流痞走得十分相近,聽聞有收服城南一眾流痞為門客之舉,大理寺卿樊公當即傳喚李君羨前去對證。起初李五郎還抵死不認,後來那身死當場的皇甫林川麾下一眾流痞前來鳴冤,李五郎便以皇甫林川罪大惡極,人人得而誅之,承認了所犯罪行。”
“皇甫林川於城南惡名,鄭某也有所耳聞,李五郎此舉乃是為民除害,想來聖人知曉後,也會寬大處理。”
鄭勇說時,側眸看了幾眼南牆外潛伏的人影,裴行儉看在眼裏,卻當做渾然不知,又是歎息道:“惡徒雖天理不容,五郎卻不應該心狠手辣,禍及那大安坊方氏一家四口。”
聞言,鄭勇長嘶一口氣,凝眸片刻,義正言辭道:“這便是李五郎不對了,方氏縱有包庇之罪,卻也不至身死,再說有長安縣懈與大理寺秉公處理,何來他李五郎橫插一手?”
“非也,非也!”裴行儉連連擺手道,“五郎承認皇甫林川罪大惡極,為自己所殺,卻拒不承認殺害方氏一家四口,要我看在交情頗深的份上,與樊公檢驗方氏一家四口屍體。”
“何如?”鄭勇按捺不住緊張,幾近捏碎手中茶盞。
卻見裴行儉沉思良久,才道:“大理寺一眾司直仔細勘察之際,於那方氏七歲小兒藏身籮筐之處,發現了一拇指大小肌膚,肌膚殷紅伴有疣狀,據大理寺司丞推辭,應是來自一患有鬆皮癬之人手臂,李五郎並未患有此病,方氏一家四口自不是其所殺。”
話音剛落,南牆外的人影不由抖動了幾下,撞到了廊簷下的幾株盆景,動靜之響,將趙國公府上的護衛齊齊吸引而去,那鄭勇還嬉笑遮掩道:“隻是溜進幾個蟊賊,府上護衛竟都成了驚弓之鳥!”
“長樂公主棲居府上,著實應該!”裴行儉附和間,不由埋首偷笑,看你長孫無忌還能藏身幾時?
果然,鄭勇還想繼續追問,長孫無忌梳理妝容,踉蹌進廳,嘴裏喝罵著蟊賊不知死活,竟敢溜進崇仁坊滋事,明日朝會定要稟明聖人,要長安、萬年兩縣好生整頓一番。
裴行儉忙伏身拜道:“身為長安縣縣令,裴行儉有失治理,還請君侯莫要呈奏聖人,明日自當與萬年縣率差役嚴懲一眾流痞!”
隻聽一聲悶響,長孫無忌重重拍在案上,紅臉又添幾分顏色:“一眾蟊賊平日都在城南棲居,少有膽大妄為者貼近皇城之地,今夜怎就傾巢而動,鬧得滿城風雨,以致要金吾衛提前宵禁,諸坊人人自危?”
得!意欲順水推舟,栽贓嫁禍,又輸李君羨一頭黃羊。
二人不知裴行儉有賭約在身,以為他埋首歎息,是被長孫無忌威嚴震懾,要借此將罪名落實:“適才紛亂平息,金吾衛回報,乃是有人意欲收服昌樂坊一眾流痞,行事不果,殺其領主,以致一眾流痞無人約束,才引得紛亂蔓延至皇城,裴郎可知此引禍之人是誰?”
“回明公,裴明府適才言,殺其領主之人正是玄武門戍衛李君羨?”
又是一聲悶響,案上茶盞碗碟齊飛,隻聽長孫無忌憤憤道:“怎又是李君羨,此人所到之處,無不禍事連連,今夜鬧出這般亂子,若再不施以懲戒,我大唐律法何在,聖人威嚴何在?”
得!氣急敗壞了,這次倒不是輸了李君羨一頭黃羊,而是輸了教樊可求兒子一年經學,真不知道自己當時為何就應下了這份賭約……
見裴行儉遲遲不語,長孫無忌近前搭肩其上,好作安慰道:“我知裴郎於李君羨交情頗深,想為其求情,隻是此人實在冥頑不靈,枉費裴郎一番苦心,待明日我稟明聖人,嚴懲不貸,裴郎也就與其斷了來往,多與我府上走動吧。”
誒!都踢出局了,為何還要拉攏?害得我又損失一頭黃羊。
二人終是看出了不對勁,吞咽口水,略有緊張道:“難道裴郎不是為其求情而來?”
話言未了,裴行儉從懷中摸出一巾帕,小心翼翼翻開,捧在手心遞與長孫無忌,二人探頭近前細看,巾帕中正是那拇指大小通體殷紅伴有疣狀的肌膚。
“裴郎此為何意?”
“無甚他意,乃五郎托我轉交與君侯!”
夜風徐徐,巾帕飄然落地,那拇指大小的肌膚也隨即湮沒於撲朔的燈火之中,長孫無忌還強裝鎮定,指著地上空無一物的巾帕道:“此……此肌膚又非我所有,轉交與我作甚?”
“得知五郎殺了昌樂坊領主皇甫林川,其麾下慕容索率領一眾流痞與大理寺當場鳴冤,被李五郎識破有人教唆,爭執期間,一眾流痞與前來支援的金吾衛發生衝突,射殺數人後,慕容索不敵,為求自保,言,曾尾隨教唆之人,見其出入崇仁坊……”
聞聽此處,那鄭勇已是腿軟難當,伏在案上,硬生生聽裴行儉一字一腔道出‘趙國公府’,當即癱軟在地。
隻是長孫無忌仍是一副泰然自若,將鄭勇扶起,滿是不屑道:“先生雖說身軀瘦弱,卻也肌膚康健,何懼之有?”
“夜風緊,寒了身子!”鄭勇顫顫巍巍道。
冷哼一聲,長孫無忌伏身將那巾帕拾起,四下尋了幾遍,不見肌膚所在,又隨手塞給裴行儉,覆手於後,側身對窗:“不知鄭先生肌膚康健,我府上也無患有甚鬆皮癬之人,那李君羨若是想栽贓嫁禍,不妨明日大理寺對簿公堂!”
這次,裴行儉確是贏了李君羨一頭黃羊,但卻並未完成李君羨‘坐地起價,打劫腳底板’的計劃。無有趙國公傾囊相助,今夜遭受霍亂的坊民,以及救治大安坊被金吾衛射傷昌樂坊流痞錢財,便得由李君羨一人獨自承擔。
“君侯既然如此肯定,請恕裴行儉叨擾之罪,就此告辭!”
那鄭勇還想阻攔,被長孫無忌猛踩一腳,隻得目送裴行儉的身影漸漸消失於趙國公府。
出了崇仁坊,已然過了子時,街上金吾衛巡查加強了一倍,長安城從未有過如此靜謐,裴行儉架在馬上,左搖右晃,恍惚間,已是過了朱雀門。寒風緊俏,正欲揮鞭趕往長安縣懈與大牢中的李君羨商量對策,隻聽身後疾呼止步,回身一看,馬上之人消瘦異常,疾馳中,儼然有被顛落馬下之勢,正是那鄭勇無疑。
得!又輸一頭黃羊,這年是沒法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