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背鍋俠
今日解釋的已經夠多了,李君羨不想再多費唇舌,既是出了命案,自當秉公處理,裴行儉又是長安縣縣令,躲都躲不過。
見那身材臃腫,肥頭碩耳的四大金剛之一柳雲生對李君羨畢恭畢敬,裴行儉已然心中有數,也不再顧忌,直叫其快去長壽坊縣廨中請主簿與仵作,順便帶上縣廨差役,免得萬一有失,李君羨被一眾流痞分屍當場。
正欲分別之際,卻聽李君羨問道:“裴郎知曉皇甫林川死於何處?”
聞言,裴行儉不禁長嘶一聲,好似想到了什麽。長安縣懈案卷中記載,皇甫林川應是雍州奉天、或是武功人,早年以販私鹽為生,並與岐州境內山賊有所勾結。
貞觀六載,聖人定下駕幸岐州巡查之舉,岐州刺史為保聖駕安全,召集轄內各縣差役,三日之內,對岐州境內的山賊來了個一鍋端,隻有少數嘍囉因地理之便,遁走於深山溝壑之中,無有十年八載,難成氣候。
待到八月,監國太子前來恭迎聖人回京後,岐州刺史陸斌竟被人夜闖府內,險遭暗殺,虧得聖人臨行前,貼身禦醫姬亮,亦是岐州人士,思念故土,並未一同回京,一番搶救,陸斌才得以僥幸活命。
陸斌在任之時,寬厚仁愛,當地宗室對其極為尊敬,出了這般禍事,第一念頭便是山賊伺機報複。隻是端了山賊老窩之後,其頭領不是當場斃命,便是被斬首示眾,如今牢中嘍囉根本盤問不出任何線索。
此事擱置了兩年,陸斌早已轉任他州,由被貶出京城的蕭瑀接手岐州刺史,在一次圍繳私鹽販子時,抓獲了當年山賊中的一人,或許是明白這次在劫難逃,這家夥把身上背的罪名全撂了,其中就包括夜闖陸斌宅院暗殺一事。
這時,一眾差役才知,當年命喪當場的山賊二把手皇甫林浩,乃是私鹽販子皇甫林川的一母同胞的親兄弟,暗殺一事,便是由其一手部署。
事後皇甫林川以為陸斌必死無疑,殺了一州刺史,難免不驚動朝廷,分了些許銀錢與幫手的弟兄,連夜遁走他鄉。
可惜,吉人自有天相,皇甫林川再想殺回去,已無可能,輾轉幾年,竟膽大包天,混進了長安,為權貴看守院門。
逃犯都有案卷記載,體貌特征、畫像、籍貫皆在其中,卻也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被每年照例回京探望姐姐的蕭瑀串門時,認了出來。
原本可以當場將其逮捕歸案,奈何那權貴府上看守院門之人,借由皇甫林川介紹,大都知其彪悍,遲遲不敢動手,讓其趁機逃脫。
這賊子也是膽大心細,先是逃出長安數月,見風頭已過,又折返了回來,而他遁走期間,當年暗殺一事廣傳城南一眾流痞耳中,竟然被眾人吹捧的天花亂墜,好不威風。待其回來後,便借著吹捧,糾集了一眾流痞,偷雞摸狗,拐賣誘騙,無惡不作,為坊臨唾棄。
長安、萬年兩縣數年來拿這賊人不住,乃是其行蹤不定,有狡兔三窟之嫌,一年到頭,極少露麵。此前李義協與一眾武官子弟前去踢館時,若此賊子露麵,怕又是另一番言說了。
念及此處,裴行儉連忙張手攔住柳雲生,問道:“皇甫賊子死於何處?”
卻見那柳雲生撓撓腮幫子的虯髯,細想了片刻才道:“城南安化門,西臨大安坊東街清明渠,渠邊有幾戶人家,去年領主……額皇甫賊子霸占那戶人家女兒,隨後每隔幾日便去私會。前幾日我受李五郎之邀,想要改邪歸正,投身門下,幾經勸說,昌樂坊已有不少弟兄願與我同行,便想著與賊子做個了斷,前去尋覓時,不想賊子與那一家四口,皆被人殺死於屋內……”
“還有何人知曉賊子落腳於大安坊?”裴行儉側眸看著李君羨的一舉一動,追問道。
“不瞞裴明府,皇甫賊子落腳之處頗多,我亦是尋了好幾處,才想到清明渠。”
話音剛落,隻聽李君羨沒好氣道:“裴郎再繼續懷疑我,怕是命案現場早已毀於一旦,想要給我定罪都難。”
當聽到一家四口也與那賊人命喪屋內,裴行儉心中已然卸了李君羨大半嫌疑,以他對李君羨的了解,這人雖說詭計多端,花樣百出,卻始終留有餘地,並非那種為了一己私利,枉顧他人性命的狂徒,這也是他幾次三番丟出割袍斷義之言,最終還是在一起談笑風生。
唯一擔心的是,李君羨沒有下死手,有人從旁協助,雖不是他親手所為,卻也多多少少有他的意思,那這段友情就得重新考量考量了。
“既然五郎對命案偵查頗為了解,不妨與我走一遭,看看還有何遺漏之處,說不定亡羊補牢猶未為晚呢?”
“隨便!”李君羨說時,已然返回烏頭門,解了快馬,揚鞭向城南奔去。
見他這般,裴行儉忙招呼柳雲生代走一趟長安縣懈,緊追其後,罵罵咧咧道:“五郎如今可是嫌犯,乃我長安縣令裴行儉,念在朋友情誼,容你去自證清白,五郎可別太囂張了!”
“就囂張了,裴郎能奈我何?”
二人急奔至城南之際,已有不少昌樂坊流痞聞風向安化門趕去,一想到剛收服宣義、昌明二坊流痞不久,若是短時間內無法自證清白,難免人心不穩,李君羨忙調轉馬頭,向西行去,隻聽風中長呼道:“裴郎且先去查看現場,我去昌明坊與杜公言說幾句,便來相會!”
裴行儉趕到清明渠時,已有巡城金吾衛把守在外,與柳雲生同去尋覓皇甫林川的幾個昌樂坊流痞被趕了出來,一同趕到的其他流痞雖說人多勢眾,也不敢貿然與金吾衛動手,現場保存的還算完整。
縣廨差役未趕來之前,無有主簿與仵作相助,裴行儉也不敢輕易翻動屍體,便在宅內宅外遊走巡查了一番。被賊人皇甫林川霸占的這戶人家與清明渠緊鄰,屋後有一小門,可以隨時打開,便與取水洗衣,亦有水車滾滾,灌溉半畝菜園,是個極佳的藏身之地,一旦有人發現,便可抄小門,水遁出城,半點蹤跡也不留下。
經詢問鄰居得知,戶主姓方,與妻子育有一對兒女,幼子僅七歲,死於灶爐邊的籮筐裏,想來是凶手與皇甫林川激鬥時,父母將其藏匿其中,不想最終還是被凶手發現。
其女兒二十有三,出嫁過一次,不知為何被婆家退了回來,無有子嗣,便一直與父母居住一起,屍體就倒在廂房門側,一劍封喉,沒有半點掙紮過的痕跡,想來是開門時,冷不丁被人刺死,身上也是半遮半掩。
戶主方氏背後中劍,穿心而過,仰伏於院後小門,其妻屍體原在水車下方,怕順流飄走,一眾差役趕來後,抬到了就近的菜園。
院中有好幾處打鬥痕跡,從廂房直欞窗一直打到後院小門,又從小門打到雞舍,原本膀大腰圓,滿臉虯髯的皇甫林川趴在雞糞堆裏,被自己的鮮血,與雞糞混合成的汙血染便全身,腳筋也被凶手事後挑斷了,嘴裏塞還了不少惡臭之物,連仵作也頻頻掩鼻。
主簿記載完了現場所有情況,細細閱覽一番,不禁道:“凶犯殺人很是從容,顯然是有備而來啊。”
“先別心急推敲,仔細勘察,看還有何遺漏之處?”
話音未落,仵作捏著鼻子終於將皇甫林川嘴裏的惡臭之物摳了出來,卻不小心染在了為新春準備的袍衫上,厭惡至極不禁連連甩手,在場眾人無一幸免,連剛趕到的李君羨臉上也莫名沾了幾滴,頓時人群鼓噪,喝罵連連。
仵作見狀,強忍笑意,頻頻致歉,挪動之際,雞舍的瓦片上顯出一列用汙血匯成的醒目字跡,映入裴行儉眼簾,那字形太過熟悉,以致李君羨也同時發現,二人不約而同近前遮掩。
因為那列字跡雖隻寫了‘李君’二字,但眼下任誰也會第一個懷疑到李君羨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