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平生最好顏麵
當著杜崇的麵,裴行儉不好笑出聲來,他實在不明白,李君羨也沒對這些流痞有過多少恩惠,怎就把眾人訓得服服帖帖?
其實隻要裴行儉,甚至朝中任何一位大臣,從城南安德門一路走向承天門,仔細觀察坊民屋舍以及不同人群的生活方式,便能窺得其中奧妙。
當然,此刻崇賢坊院內一眾流痞,經過李君羨下套,已經算是有了初步篩選,勿論是想來混口飯吃,還是有心悔改,多多少少都有一點向上之心。加之李君羨一再要求的著裝問題,廉恥之心,悄然灌入眾人心中,此後隻需稍加引導,即使幫不了什麽忙,至少不會出去再禍害坊民了。
這便是古代君王想方設法強調等級製度的一個小小縮影。
同樣,隨著時代變化,科技推進,為了約束民眾,等級觀念也在不斷變化,而民眾的節操卻始終來源於金字塔頂尖自以為是民眾主宰之人所灌輸的價值觀。廣開民智議論了千年,也沒見有多少改變,究竟是人性的扭曲,還是道德的淪喪呢?或許這就是人類的困境吧(手動狗頭)。
此刻院內許多人都是第一次見李君羨,不禁回想起去年其子李義協帶著一眾武官子弟,前去宣義坊踢館的場景,都說虎父無犬子,難道兩次歸於父子二人麾下,乃是上天注定?
眾人也不知曉他的脾性,不敢上前搭話,焦心等待杜崇現身,卻見那先前出去洗漱換裝的紅臉漢子帶著一眾弟兄匆匆趕了回來,不知是心急還是沒看清李君羨的背影,竟生生將其撞個踉蹌,待到二人打了個照麵,那紅臉漢子忙伏地致歉。
還未開口,隻見李君羨一把將其扶起,食指搭在唇邊,眸光瞥向後舍方向,嬉笑中帶著幾分俏皮:“若是驚擾了夫人,我可保不住爾等!”
實不知縈娘唯恐眾人毀壞或是順走了院中物飾,並未掩身後舍,此刻就在廂房內帶著一眾女眷時刻盯著,見他還顧著自己,不由心中一暖,多日來積攢在心頭的怨氣瞬時消散。
這時,杜崇也出了廂房,與府上奴仆連拉帶勸,將眾人牽引進了大廳。待到眾人熙熙攘攘,三五成群落座,李君羨橫立廳中,目光一一掃過,雖說衣物穿得東倒西歪,頭巾、抹額隨意捆紮,卻也幹淨得體,各個有了幾分人樣。
“不錯,不錯!”李君羨甚是滿意,脫口道,“很有精神嘛!”
見他倒也有幾分平易近人,有人麵色一紅,羞得抓耳撓腮,也有人麵麵相覷,嘿笑不止。
既來之,則安之,杜崇想著先將眾弟兄一一介紹給李君羨,看其意欲何用,卻見他擺手言道:“不急,既已打算入我崇賢坊,自是來日方長。”
言罷,臉上和善收攏,突增幾分威嚴,正聲問道:“諸位可知我李君羨為何要招攬門客?”
這正是眾人心中不解之處,以往權貴招攬門客,即使財大氣粗,也要一試前來投效之人有何過人之處?若是無有一技之長,為主人好心收留,自己長期待在家中無所事事,也沒臉與其他門客同坐一席。
而李君羨卻反其道行之,竟招了些他們這般市井無賴、流痞之輩,且不說供應吃喝所耗錢物,就自己身上的惡習,自己都不一定能約束得住,萬一惹出事來,豈不是反受其害?
杜崇也算是讀過幾年書,亦常聽兒子說道一些典故,近身上前回道:“依杜某之見,五郎應是胸懷大誌,想要一展抱負,急缺人手,意欲學那孟嚐君招攬各路人才,匯聚三千門客!”
“正是!”李君羨一拍杜崇圓潤的肩膀,“正如杜公所言,我心中確是有幾件大事要做,人手短缺,若一一挑選門客,必然貽誤時機。招諸位前來,便是知曉諸位身上也不乏有過人之處,隻是礙於諸多原因,未能施展。如今機會難得,望諸位好自珍惜。”
聞言,杜崇正腔鼓動道:“我等既已前來投效,自是唯明公馬首是瞻!”
“唯明公馬首是瞻,馬首是瞻!”廳內眾人紛紛附和道,漸漸聲浪越發整齊,響徹大廳。
享受了片刻被擁戴的感覺,李君羨張手按下,眾人當即止聲:“諸位放心,我李君羨並非狡兔死、走狗烹,過河拆橋之人,大事成就後,我自當為諸位尋一安身立命之地,榮享富貴,若是覺得李某還算一位明主,還繼續同甘共苦,我自竭誠歡迎。”
這次,無有杜崇鼓動,眾人亦是齊齊拜道:“謝明公再造之恩,我等自當犬馬相報!”
見時機成熟,李君羨喚起眾人:“既已打算與我同甘共苦,我也就醜話說在前麵,我平生最好顏麵,不問出身,不求回報,招攬諸多門客,便是想著臉上有光,但若誰人打著我崇賢坊旗號,出去惹是生非,讓我丟臉受辱,屆時莫怪我辣手無情!”
話說到這份上,杜崇不禁念起崇賢坊的地理位置,近前言道:“明公莫怪,我等皆為下九流出身,雖說已有悔改之心,畢竟多年惡習纏身,若是長期落住府上,一來,怕驚擾了府上家眷;二來,難免有人按捺不住,或是言語有失,得罪坊臨,豈不是讓明公為難……”
“此事本公心中有數,隻是本公為諸位尋覓棲息之地尚未落定,如今便由杜公先帶眾人委身昌明坊,不出三日,棲息之地必然落定,屆時再精心築建,門客住得舒適,本公臉上也有光。”
臉上有光?裴行儉險些笑出了聲,李君羨為眾人心中種下的這顆種子,怕是比一眾流痞爹娘打罵、朝廷法紀還要管用。
人設嘛!當然要立的直刺人心,這樣才能時刻提醒眾人身上還未完全洗脫的惡習。
拉了兩車酒水、米糧,幾籮筐蔬果,將眾人送出崇賢坊,李君羨叮囑杜崇道:“這幾日若是有人想要進昌明坊,杜公隻管讓其來崇賢坊。至於昌明坊一眾門客,杜公回去後,便說,待棲息之地落定後,本公要挑選幾位得力幹將,能者皆有厚賞,讓眾門客早做打算!”
這一招,裴行儉再熟悉不過,沒想到李君羨竟然把李二的‘打一棒,給個甜棗’,玩得遊刃有餘。不禁上前問道:“十日將近,昌樂坊至今悄無聲息,不知五郎是施了妙法,還是意欲放棄?若是就此放棄,今日收服的一眾門客每日所耗財物,與五郎輸我的十頭黃羊,怕是聖人賞賜的五塊金餅不夠相用吧?”
言罷,又想到了更重要的事:“昌明坊乃流痞占據,並非歸其所有,我若求勝心強,呈遞民部,帶著長安縣懈差役,或是直接由金吾衛插手,將眾人驅逐而出,想必五郎在眾門客心中剛樹立的地位,也會有所動搖吧?”
“裴郎可真夠壞的!”
李君羨輕笑一聲,哈欠連連,張手一抹臉上疲倦:“十日之約還有兩日,裴郎既然心切輸贏,不妨睜大雙眼瞧個仔細。若真想使壞呢,本公也隻能自求多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