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宣義坊之亂

  隨著殿內人影閃動，李君羨尋影望去，三三兩兩一群，少說也有近五十餘人。得知來了外人，各自手裏揣著家夥，有人拿叉，有人提棍，也有那麽幾個綁臂漢子從懷裏摸出明晃晃的匕首。


  身後的一眾乞丐倒也不怕，隻是見其人多，不由自主向後蜷縮，正當李君羨按下心思，想要一觀領頭之人廬山真麵目，卻聽一聲怒喝，那扇傾斜殿門橫飛而出，跌落於石階之上，殿內吵嚷道：“每次出門都擋老子道，是不把老子放在眼裏嗎？”


  掠過幾步，定睛一瞧，原來為了遮風避寒，幾扇直欞門全都鎖死，隻有那傾斜的殿門略微敞開，一群人蜂擁而出，毫無主次，將那魁梧漢子夾在了當中。


  但見那漢子立在高聳的殿門之中，頂上的黑幘巾少說也與殿門對半開，待到李君羨行近時，竟生生高出一頭有餘，粗算也有八尺之高，在唐時著實少見。


  或許是青黃不接，其人顴骨隱隱凸起，蠟黃的臉上略顯菜色，細看之下，左邊的耳郭糊作一團，好似被烈火燒焦過。喝罵中，漢子越發怒意衝天，抬手就給了身前的青年一巴掌，直打地那青年束發的抹額橫飛飄去。


  冰冷雪天，打在臉上，兩人各自生疼，那漢子甩手嘶哈之際，李君羨才發現其人右手缺了小拇指。


  卻聽身後劉仁實哈哈一笑：“多日不見，洪老九還是那般欺軟怕硬，真是一點長進都無有，難怪宣義坊換了多任領主，你洪老九隻能每每屈居其二！”


  聞言，李君羨這才想起，從兒子與長安縣懈案卷中了解的洪老九資料。這洪老九本為梁州人（今漢中），原名洪泰，祖輩都在梁州任職府兵，算是積攢下不少家業。加之從小生得人高馬大，父親對其期望甚高，如不出所料，到了從軍年齡，必能以軍功為宗族爭光。


  可惜，期望甚高，族人也就對其百般溺愛，以致洪泰肆意妄為，結交了不少狐朋狗友，每日除了吃喝嫖賭，別無他好，漸漸落入歧途。貞觀之初，大唐立定，選拔兵種也逐漸嚴厲，洪泰因與人鬥毆時，傷了左耳，未能入選府軍，便自暴自棄，沉迷賭坊，不到兩年，祖上積攢的家業，被其揮霍大半。


  也是從小被族人溺愛，骨子裏自視甚高，揚言要出門闖下一片天，輾轉幾載，流落長安。以他這幅身軀，為權貴看守院門，不在話下，卻因拉不下臉，召集一眾流痞，於宣義坊廢寺占據營盤，被眾人尊稱為洪九。


  期間來了兩撥遊俠，都因技不如人，屈居二把手，直到馬從義來時，洪泰終是按捺不住，要與其爭個高低，豪賭之下，痛失右手小拇指，再度屈居人下，從此，洪九便成了洪老九。


  當年李義協率人前來踢館時，立下三局兩勝，原本以洪泰鐵漢身軀，完全能與劉仁實打個五五開，卻因嗜賭成性，要與劉仁實比試投壺。


  投壺之技源於先秦，唐時極為興盛，乃士大夫宴飲最歡暢之娛樂項目，劉仁實他阿耶劉弘基早年於軍中護衛李二，但凡凱旋，必設此局。劉仁實從小耳濡目染，又經阿耶悉心教導，投壺之技，京中文武子嗣難有敵手，洪泰可謂是碰上了硬釘子，也是因為這一局，馬從義敗失領主之位，事後二人險些翻臉。


  “老子當是誰呢？”洪老九轉身之際，卡了一口濃痰，吐向劉仁實身旁的殿柱，“風雪天，劉家大郎不在熱被窩嗦你二姨奈子，跑來我宣義坊作甚？”


  身後傭簇的一眾嘍囉嬉笑中帶著幾分嘲諷，顯然是記吃不記打，忘了早前被劉仁實如何折騰了。而劉仁實也聽慣了這些汙言穢語，雙手抱懷道：“風雪天，我過來看看洪老九凍死無有，好念在相識之情，勉為其難為你收屍啊！”


  “驢槽裏多了個馬嘴！”


  洪老九說時，招手一呼，本是示意一眾嘍囉將勢單力薄的劉仁實圍起來，而一眾嘍囉此時有人隻顧譏笑，有人見李君羨與身後奴仆穿著華貴，起了貪念，儼然沒把洪老九的手勢放在心上，氣得洪老九連甩倆大耳刮子，橫眉怒目道：“有點眼力勁沒，有點眼力勁沒？”


  這次卻是輪到劉仁實哈哈大笑：“瞧你這領主做的，毫無威嚴，依我之見，不如趁早散了，免得耽誤一眾弟兄前途。”


  話音剛落，一計匕首直朝劉仁實飛來，嘍囉中撲出一綁臂漢子，狂風舞雪，吹開那漢子淩亂的發絲，漏出一張猙獰麵目，隻聽其大喝道：“狂妄小兒，欺人太甚！”


  卻見劉仁實也不躲避，張起寬大的袍袖在空中舞了一圈，飛來的匕首便被掃出殿簷，當啷一聲落在院中，隨即腳尖發力，一個左右瞪踢，借著身側的殿柱騰空而起，一腳踢將那來勢凶猛的漢子踢飛，滾落雪地。


  漢子被踢得眼冒金星，耳鳴轟響，匍匐幾次都未能站起身來，一眾嘍囉見狀，終於收起玩興，紛紛向劉仁實圍了過來，蜷縮在殿簷下的乞丐見到這般陣勢，不顧越發急驟的雪勢，四散逃離。


  豁開人群，洪老九摸出腰間匕首，大步近前，俯瞰黑不溜秋的劉仁實，咬牙切齒道：“以前看在你年幼無知，不想與你多做糾纏，今日卻是冒雪送上門來，那就別怪老子代夔國公管教管教你這狂妄小兒！”


  說時，手中匕首在劉仁實身前劃了兩道，雖為傷及分毫，卻氣勢凶猛，直逼得劉仁實連連後退，而洪老九則仗著人高馬大，一記橫掃腿攔腰踢去，殿簷狹小，劉仁實避無可避，借著腿上的力道，翻身落於院中，左右橫跨，擺了個POSS，還不忘叫囂：“聽聞你自幼習得梁州軍斬馬刀，今日不妨領教一二！”


  “憑你也配！”洪老九又卡了口濃痰，吐向劉仁實，卻被其隨手拎起適才跌落院中的綁臂漢子，盡數擋去。


  見狀，洪老九再也安奈不住，豁開人群想要去尋他從梁州帶來的斬馬刀，卻忘了月前賭癮大發，傍身之物早已典給了當鋪，憤恨之際，隨手抄來半截門框，飛身出了殿簷，橫衝直撞，與劉仁實打作一團。


  手中兵器雖不稱手，去也使得大開大合，虎虎生威，虧得劉仁實身法巧妙，躲避之下，還不忘調戲比他高出半截的大漢，上躥下跳，折騰地洪老九氣喘籲籲，又無可奈何。


  這也難怪，洪老九自坐穩了二把手，憑他一副魁梧身軀，極少與人較量，耐力與爆發力大不如從前，豈能與年輕力壯，每日演練，從未間斷的劉仁實相比？

  二人纏鬥之際，那綁臂漢子終於恢複大半，見洪老九氣力不足，朝一眾圍觀的嘍囉吼道：“幹看著作甚，還不幫手？”


  聞言，三五十嘍囉有人連連退步，有人抄家夥叫囂著蜂擁而上，亦有那麽幾位楞在原地，不知所措。


  人多勢眾，劉仁實吃力非常，不敢托大，疾呼李君羨幫手，這時洪老九才想起適才還有幾個陌生麵龐，不禁叉腰笑道：“難怪敢如此放肆，原來是找了幫手。”


  言罷，招手適才躊躇不進的一眾嘍囉，局勢很明顯對自己有利，眾嘍囉不再卻步，抄起家夥向李君羨圍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