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狡詐之徒
西斜的落日透過直欞窗散落東宮小朝堂,交叉出八道燦爛奪目金輝,堂外圍觀的文武幾乎看不清堂上威嚴冷峻的大理寺卿,隻聽他渾厚的聲音激蕩著朝堂內漂浮的塵埃迷亂飛舞:“傳商賈鄒鳳熾!”
話音剛落,在兩位大理寺司直左右傭簇之下,身著赭色交領衫,頭係黑幘巾的鄒鳳熾,邁著輕盈的步伐,搖曳堂中。金光映得他看不清堂內諸位官吏相貌,便笑嗬嗬拱手一一向兩排官吏作禮。
此刻堂內除了九卿中的胥吏,最低官職也是四品,他一卑賤商賈,眾人平日可能會與他玩耍,然而此刻這般肅穆殿堂,又怎肯睜眼瞧他半分?
還是有眼尖之人,發現了今日鄒鳳熾不僅腰板挺直了,走起路來也順暢多了,幾乎和常人一般無二。仔細觀察片刻,又看不出什麽貓膩,正是好奇,卻見他拍了拍右腿,向堂上大理寺卿稟道:“草民腿腳不便,未能向堂內院長、案主行禮,還請莫怪。”
公堂之上,空口白牙,自是尚需驗證,兩側的大理寺司直當即豁開鄒鳳熾的袍角,圍觀之人好奇他今日為何行走自如,紛紛探頭向內看去。但見其右腿從烏皮靴口端纏繞了兩條由細絹編製而成的布帶,一直纏繞至膝蓋,與從腰間垂落的另外兩條布帶相連,想跪都難。
這時,站在李承乾身後護衛的牛進達,一眼便看出了鄒鳳熾穿著的護具,乃此前李君羨送與太子之物,而前日太子傳令三司會審後,便將護具歸還了崇賢坊……
心念此處,牛進達側眼看看毫無波瀾的李承乾,將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全當未曾見過。
驗證過罷,樊可求左右看了看,見兩位三公無有意見,轉而看向太子,但見李承乾一抬手,沉聲道:“公堂之上,案主最大,一切皆由樊院長做主。”
見狀,樊可求默自頓了頓,手中驚堂木拍出一股氣浪:“既是腿腳不便,且容爾站著答話!”
言罷,起身將大理寺根據一審推演出的案情發展,一一道述。此舉是為了讓記錄審判的太府卿有時間記載,同時也讓兩側的三公,以及堂外圍觀之人明白案情,算作公證。隻是眼下正值仲夏,加之圍觀之人越來越多,堂內肅穆的氣氛不免夾雜些許燥熱,眾人聽得都不甚上心。
幾番哈欠過後,終於等到重頭戲,隻聽大理寺卿沉聲問道:“武氏雖已認罪縱火青龍坊,卻言及乃鄒氏設局引誘,才致使城南皇家禁苑芙蓉園失火,鄒氏何辯?”
“回堂上案主,非我引誘,乃武氏見我高價購得崇賢坊參天銀杏,唯恐自家關內道木材生意威望有失,氣急敗壞,沿路尋覓蹤跡,意欲在我籌建木材鋪之前,毀我商鋪,威懾想要插手木材生意的商賈,好作獨霸關內道木材生意。”
堂外圍觀之人也有當日在崇賢坊烏頭門結成聯盟的商賈,紛紛為身旁的官吏細細解說其中利益關係,眾人才明白武氏為何要縱火青龍坊。
氣拍再次響起,肅靜過後,衛尉卿從案上拾起兩份契約,直指鄒鳳熾:“經我司查訪,得知你購得崇賢坊銀杏木後,首選木材鋪於夏啟門通濟坊,而幾日後,一夜之間轉移至緊鄰皇家禁苑芙蓉園的青龍坊,如此還不是設局引誘?”
鄒鳳熾正要答話,餘光瞥見堂側頻頻搖頭的李君羨,一時間明白不了他的意思,仍以此前二人商定的話術回道:“通濟坊雖臨近夏啟門,便於木材運輸,隻是木材易燃,需時常備有水源以防萬一,而通濟坊內唯有兩座家廟,一戶人丁,連口水井都無有。反觀青龍坊東南隅便是曲江池,無用我再多耗銀錢去挖口井。”
“巧舌如簧!”一直閉目養神的長孫無忌脫口道。
連長孫無忌都聽出鄒鳳熾的回答太過嚴謹,更別提堂上判案無數的大理寺卿,今日堂內所坐之人,可都是長安的人精,鄒鳳熾回答越是嚴謹,越證明事前有過商定。片刻,大理寺卿再將其他證據一一擺出時,鄒鳳熾可就得受皮肉之苦了。
察覺兩側司空、太尉等人的輕蔑,鄒鳳熾有些慌神,餘光再次瞥向李君羨,卻見他眼睛頻頻向下看去,緊隨目光移到李君羨的雙手,原本合十的雙手微微向外打開。略作思量,鄒鳳熾當即明白了李君羨的意思。
這時,大理寺卿再次問道:“且依你所言,青龍坊水源便利,那為何本院帶司直前去勘察時,發現芙蓉園距青龍坊南牆最近的亭閣也有十尺之遠,無有助燃之物,即使有風相加,火勢也難以企及。而經司直查訪,得知在起火前一日,有人將青龍坊廢寺堆蒿草成堆丟入芙蓉園,可是你所為?”
“是……草民所為。”
話言一出,兩側司空、太尉不由來了精神,堂外圍觀人群確是驚訝鄒鳳熾竟敢承認,如此一來,豈不是坐實了芙蓉園失火,乃他刻意所為,罪名怕是不小。
“既是你所為,還狡辯非你有心設局引誘武氏縱火青龍坊?”太府卿急切追問道。
卻見鄒鳳熾坦然自若,似乎並未放在心上:“案主有所不知,草民所購青龍坊地契,原本乃一間破敗廢寺,寺內蒿草堪比人高,當時正值端午佳節,前去清理院落的奴仆心急過節,便隨手將蒿草堆積與南牆處,意欲待佳節過後,再行處理,誰又知曉武氏會前去縱火呢?”
張玄素早已按捺不住,見他一再狡辯,掠步近前,厲聲質問到:“你以高出數倍價錢夠得銀杏木,顯然是有意激怒武氏,又豈會不知武氏會伺機報複?”
話言未了,驚堂木‘砰’地拍出一股氣浪,隻聽大理寺卿義正言辭道:“公堂問話,閑人莫要插嘴,再敢放肆,掌嘴二十,以證公堂威嚴!”
明知樊可求是公報私仇,張玄素也是無可奈何,瞥了鄒鳳熾一眼,徑自回到偏側,咬著後槽牙,暗自發誓。
鄒鳳熾卻不以為然,正身向張玄素作了一禮:“這位院長所問,讓草民想起一事。昔年草民於洛陽販賣米糧時,米糧最忌鼠患,經人提點,買了幾隻花貓,隻是那花貓懶惰異常,貪睡從不抓鼠,草民便尋人買了些許耗子藥,無有幾日,屯倉便安靜許多。”
說時,鄒鳳熾又轉身拜向大理寺卿:“如青龍坊失火同理,草民雖知駁了武氏顏麵,必遭報複,但草民卻並未讓其去青龍坊縱火啊。”
話音剛落,堂外已是哄笑一片,被人間接說成是老鼠,堂內旁聽的武氏家眷一個個臉色異常難看。
看出鄒鳳熾乃狡詐之徒,再問於事無補,長孫無忌擺手示意堂上三人,喚李君羨出來,對簿公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