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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我殺我自己

  “殿下,左武衛中郎將李君羨求見!”


  崇仁殿高大的直欞門前,牛進達拎著上身濕漉漉的李君羨,一連請了三次,殿內才傳出輕微的響動,光影撲朔中,隻聽內侍回話道:“夜以至深,五郎有事,明日再來吧!”


  “那……微臣告退了!”自戀的李君羨實在不想以這般狼狽模樣麵見李承乾。


  當然,此刻若還能由他,也不至於這般狼狽了。正是人有失算,馬有失蹄,他怎麽也不會想到,牛進達這個憨憨為了不再受太子府一眾詹士的晦氣,會先警醒他這個出謀劃策之人,實在是不按套路出牌啊!

  爭執中,殿內燭光大盛,再次傳出回話:“李將軍既已來了,且先稍後片刻,待太子殿下更衣。”


  見有了轉機,牛進達撩起袍衫,為李君羨胡亂清理發髻上的落葉:“可是五郎自己說,要先稟明殿下,再行部署,待會勿論殿下允諾與否,都與老牛我無關。”


  遇到這種扮豬吃老虎的主,李君羨雖說無奈,但鋼一下的心還是有的:“那事情成敗也與牛兄無關咯?”


  聞言,牛進達抬手拭去李君羨鬢角的水珠,憨憨一笑:“五郎莫怪,實在乃老牛逼不得已,今夜算是得罪了。但若五郎能搭救老牛一把,事成後,老牛我必然親登崇賢坊負荊請罪。”


  “這還算是句人話!”李君羨撐開笨手笨腳的牛進達,抖落抖落掉進袍衫內的枯葉樹枝,煞有其事道,“既是由我做主,待會進去後,牛兄勿需多言,隻管看我眼色行事。”


  話音剛落,直欞門‘吱呀’一聲,敞開一人大的寬距,迎麵走出一個麵白無須,衣冠整潔,看不出多大年紀的內侍,借著殿內撲朔的燈火看清了二人相貌,這才叫身後的小跟班請二人入內。


  自皇孫誕生之後,李承乾也收斂許多,一改往日隻束抹額的披頭散發,梳起端莊的發髻,朝廷指定的太子冠冕加身,著實有了幾分太子該有的威嚴。此刻,剛披上風袍的他上下打量著衣冠不整的李君羨,不禁凝眸好奇道:“五郎何以如此狼狽?”


  “適才於回廊和牛將軍閑聊時,憑欄突然斷裂,微臣不甚跌落花叢,讓殿下見笑了。”


  “原來如此……”


  側眼看向憋笑的牛進達,李承乾半信半疑,招呼內侍取來幹淨衣衫與李君羨換上,請二人落榻而坐,傳了些許食物為李君羨壓驚,這才問道:“五郎深夜前來,可是有何要事?”


  見他欲言又止,李承乾招手喚過適才開門的那位內侍,耳語了幾句,片刻,偌大的崇仁殿隻剩下榻上席坐的三人。殿外侍衛關門的一刻,李君羨突然伏倒在地,埋頭拜道:“微臣深夜前來,特向殿下請罪!”


  這一幕可不在李君羨與他適才商量的計劃之內,牛進達不禁有些蒙神,實在看不出他這是鬧得哪一出,而李承乾顯然也被這突然來的一幕搞得不知所措。


  擔心眼前這個近來攪動長安風雲,許久不曾交心的昔日兄弟隻是利用自己,牛進達忙下榻托起李君羨:“五郎何故如此,有話且先說開,殿下向來明察秋毫,又醇厚仁愛,豈會責難與你?”


  瞧瞧,身在長安,連以憨厚耿直為一眾武官喜愛的牛進達,也懂得以奉承之言討幾分便宜,可見帝京從來都是人精的天下,大家隻是以自己擅長的一麵,來應對而已。


  隻是話都被牛進達搶說了,李承乾一時間不知如何開口,默自頓了頓,才道:“牛將軍說得在理,五郎有事且先說開,若真有罪,我也隻是代聖人監國,還需等聖人回京後,再做定奪。”


  卻見被牛進達強行架住肘腋的李君羨仍是埋頭道:“待聖人回京,微臣性命休矣,眼下唯有殿下能力挽狂瀾,救微臣一命。”


  “可是……可是因為近來從元功臣武氏與五郎發生不悅,繼而引變芙蓉園走水,同時,關內道眾商賈群起擠兌武氏各處產業一事?”


  “殿下英明,正是因此!”


  見狀,牛進達還是不敢相信李君羨竟然真的隻是利用自己,適才在水缸中,他可是哭天搶地求饒,自己才信了他,這一轉眼,就隻顧自己,實在不夠義氣。


  心中厭惡頓生的他,也顧不得多年同袍情誼,一甩手卸了李君羨肘腋之下的力道,任他跌落地上,凝眸質問道:“五郎此言,可是不打自招,承認你與那……那鄒鳳熾勾結,才引出諸多禍事,與太子殿下為難?”


  “冤枉啊!”李君羨帶著幾分哭噎,訴苦道。


  扮豬吃老虎他這輩子是沒機會了,就憑他這張精明的臉龐,和那時刻醞釀陰謀的眼珠子,以及蠢蠢欲動的小腦瓜,也沒人信他是頭豬。


  然而‘二龍戲豬’的本事他還是信手拈來的:“微臣隻是不滿武氏與我府中後堂那顆參天銀杏出價,請了幾位公侯子弟前去相助,自行將銀杏伐鋸落地。又因此前與程知節身著紅妝,有違禮製,受罰兩月俸祿,家中無以為繼,便又請了嘉會坊根雕匠閻平,將銀杏樹根雕琢成器,隻為貼補家用,不成想為那奸商鄒鳳熾察覺商機,繼而引發諸多禍事……”


  前一刻,李承乾還以為二人一同前來,是打算一唱一和,忽悠他這呆瓜太子,不想牛進達竟然義正言辭指責李君羨,心中的防備不由鬆懈了幾分,略作思量,反問道:“那為何良相言說,五郎與那鄒鳳熾相熟,而且……”


  房玄齡當時私下稟奏時,說的是二人同穿一條褲子,乃一丘之貉,顯然此情此景,李承乾不可能這般羞辱一位武將,改口道:“而且良相還說,近來諸事皆為五郎謀劃,鄒鳳熾不過五郎手中一顆棋子罷了。”


  嘿!沃特瑪,房玄齡還真……慧眼如炬,與我心有靈犀啊。


  “良相實在抬舉了,微臣若有那般運籌帷幄謀略,也不至深夜前來叨擾殿下。”


  李君羨說時,側頭瞅了牛進達一眼,這一眼可是將牛進達徹底瞅蒙了,不禁用他那短小到幾乎看不見的手指,摩挲著滿是老繭的手指關節,心中盤算,應不應該繼續信任這個不按計劃行事的……昔日同袍。


  二人進殿之前,李承乾還在琢磨對近來諸事的決斷,此刻聞聽李君羨連連訴苦,又言唯有自己才能解救與他,加之稱心一事始終縈繞心頭。若這此李君羨真與那鄒鳳熾勾結,自己不出手搭救,難免他狗急跳牆,將稱心之事抖落出來……


  午夜呼嘯的風聲順著南牆的竹簾灌入沉默無言的大殿,光影撲朔在李承乾肅穆的臉龐。心中邊鼓敲了又敲,李承乾狠狠捏了一把大腿,清清嗓音,正聲道:“聖人常言,五郎不僅驍勇善戰,亦是心係天下蒼生,讓我多向五郎請教。近日諸多事宜矛頭確是直指五郎,而我卻相信五郎清白,隻是五郎適才言及,唯有我能救你,卻是為何?”


  “多謝殿下信任!”李君羨誠然稟了一禮,勿論李承乾作何考量,此刻交易算是心照不宣達成。“正如殿下所言,近日諸事矛頭皆直指微臣,而微臣也知勿論清白與否,聖人回京前,殿下都需以監國身份對此作出判決。所以,微臣鬥膽請殿下召集幾位輔政大臣,公審近來諸事,還微臣清白。”


  “三司會審?”二人滿臉驚訝,異口同聲道。


  牛進達驚訝的是,三司中太尉長孫無忌與司空房玄齡,在心中都認為近來諸事,皆出自李君羨之手,司徒又抱病在家,公審豈不是自掘墳墓?


  而李承乾驚訝的是,監國是沒有權利調動三司的,除非三司以及輔政大臣集體同意。但真同意的話,事情可就鬧大了,最終結果幾乎與聖人親自斷定無甚差別,隻是聖人或許還能念在功勳的份上,留有一絲情麵,而三司會審卻是法不容情。


  卻聽李君羨堅定道:“有殿下坐鎮,微臣相信三公會還微臣一個清白。”


  這句話著實讓李承乾醍醐灌頂,有三公與他同審,近來諸事的確會有個明確的判定,同時,父親回來,也挑不出什麽毛病。至於是否留有一絲情麵,屆時,大可以太子身份,聯合幾位大臣,向父親求情,若父親有心,也是給了台階可下,即使無心,他也算是仁至義盡,並且還能收獲一群大臣青睞,可謂一舉多得之良策。


  隻是,如此一來,李君羨就得架在火上烤一圈,而他是真金不怕火煉,還是別出心裁?


  人情的的確確送到嘴邊了,李承乾卻有些舉棋不定。


  說實話,這一招‘我殺我自己’,並不是李君羨來時最初的目的,隻因為要幫牛進達,同時也幫李承乾清理身邊居心裹測之人,臨時改變計劃做出的決定,連他自己心裏也沒底,能否經得住三司會審,畢竟有個看不慣他的太尉長孫無忌在場,難免會有諸多變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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